周太医深吸一口气,缓缓踏出门槛,将那房门关上后,迎着薛乾那张没有任何的表情的死人脸,叹道。“如此……后宫只怕又要热闹了!”太后娘娘何时回宫?太后娘娘在时,他们虽过的战战兢兢,但却觉得宫规还算严明,宫里没有那么多杂事,更没有寻衅滋事无理不饶之徒。这宫中虽压抑了些,但还能混下去,还有进一步升迁的可能性。但太后娘娘不声不响地离开后,这宫中简直就成了大杂烩,成了马戏的角斗场,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一刻都不得清闲。得了太后娘娘半分真传的文妃,那是最安分的主子了。虽然平日的要求有些刻板,对底下人时不时抽查和赏罚,但也算是个有责任心的主子,没有太过刁难他们。但另两位主子,就差将这后宫的天给掀翻了。同样是韦氏出来的小姐,韦七小姐身份低了些,作为一个昭仪,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什么存在感。但她的同族姐妹,如今宫里最大的韦贵妃娘娘,除了没有皇后那个位置和称号,简直把皇后该做的事情都做遍了。她不仅要求宫妃们每隔一两日便去碧落台拜见她,还要求他们这些,包括太医在内的宫人,每隔三日,将自己每日做了什么,写折子汇报,统一递交给碧落台。也不知碧落台那块地儿,能不能容下这几千宫人的折子!宫中之人对此怨声载道,却碍于贵妃娘娘的身份,一个字都不敢多提,只能默默地忍受,然后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盼望着,盼望这后宫的正主,太后娘娘,能早日回来,收了这群魑魅魍魉。至于那另外一个贵妃……周太医抬头,顺着那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脂粉味,望向了西南角的位置。住在海棠院的另一位贵妃娘娘,三日一宴席,五日一聚会,像是要跟韦贵妃打擂台一般!韦贵妃差人去碧落台罚站。她就请人来海棠院小聚,好吃好喝的奉上,夜夜笙歌不绝……今日……更是请了京外的马戏班子过来镇场! 偷偷报信总之,没有太后娘娘这尊大神镇着,后宫各路神仙各显神通,那份张扬劲儿,让周太医为她们捏了一把汗。这群宫妃都是后进宫的新人,对太后娘娘的手段,只在耳闻间,从未直面见识过。他们这群老人则跟着经历过先帝亡故之变、罪臣萧烨之变,摄政王登基之变……每一次巨大的变故背后,都有太后娘娘血洗后宫的铁血手腕。所以,他们这群宫里的老人,是半点不敢放肆。太后娘娘只是离宫了!又不是死了!若有朝一日回宫,看到这鸡犬不宁的景象,不知后宫又要升起何等的血雨腥风……周太医不禁为那仍在死亡雷池里拼命试探的两位贵妃,狠狠捏了一把汗。
还有刚才那位韦昭仪……不,韦妃!陛下究竟在想写什么?竟然越级违规祖制,一下子将韦昭仪整整提了三个位阶……太后娘娘素来管控后宫极为严格,若知道此事,只怕又难免一场风波啊……罢了。他只是个小小的太医,蜷缩起来苟且偷生罢了,千万不能多想多听,更不能把这些事情掺和到自己身上。因此,皂靴迈得更快,对身后的薛乾道:“韦妃娘娘身体很好,并未有什么大的不妥,在下为您写个方子,您自去太医院取药,让韦妃娘娘带回自己的贤福宫便可。”接着,匆匆从药箱中取出笔墨,没有纸张,便用了包药的牛皮纸做替代,药方写好后,唯恐薛乾后悔一般,塞进他怀中。“微臣太医院还有些急事,便不陪您前去抓药了,就此别过。”头也不回地逃离乾清宫。薛乾捏着手中的牛皮纸,眼底滑过一抹玩味之色。这周太医……倒是个胆小乖觉的。宫中,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有这等小心谨慎之人,才能谋些活路。薛乾将手中的药方往怀里一揣,准备出门。身后跟着的副手热络地贴过来。“薛爷?您是要去太医院抓药吗?”“这周太医也忒不会做人了!怎能让您去抓药熬药?您在这里歇着,小的去帮您取药。”薛乾瞥了他一眼,声音发冷。“显得你能耐了?”那副手噎住。怎么……薛乾没再看他,跨步离开院子,冷漠的声线和那夹杂着脂粉气的夜风,朝那副手的面上铺面而来。“好好在乾清宫守着,里殿看好了,若出了什么意外,本官回来拿你是问!”接着,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里。……薛乾身影再出现在宫巷中时,不是去太医院的路上,而是去芝兰殿的路上。芝兰殿外虽有重兵把守,但薛乾却如入无人之地一般,纵身一跃,跃上房檐,健步如飞,几个来回,已来到宴客厅的主殿之上。他半蹲下身子,轻轻扒开那被他扒了无数次的琉璃瓦,往那泄着灯光的内殿望去。一个浅橘色罗裙的宫女,盘膝跪坐在榻上,面前铺着宫内进来的流水,一边计算,一边记录,一边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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