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远心头一阵憋闷,瞪着眼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带着系上红绸的柴刀去给她送礼,寨子里的人让他把柴刀放在狗牙洞口就好,她的夫君自己会来取的。狭窄的洞口,只有人高。洞外结着红绸,燃过爆竹屑。洞中只有从山顶的天窗漏下来些日光,一眼瞟进去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心下好奇,待到天黑悄悄摸了进去。木姜的爹爹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举着柴刀要砍他。同她埋伏在草丛中的母亲,追了一路把他撵下山。后来他在乾州城听起人提起落花洞女的传说,疑心那对夫妇借假神鬼传说杀女。于是四处收集证据,不慎被官兵抓去了矿场。再不久平罗一地全部戒严,化为军事重地。寨民悉数迁走离开,直到陆清河等人的到来。封锁起来的平罗才再次被打开,但山洞里的尸体已经化成了白骨。被抓到矿场,关在狗牙洞里的日子。他和那些言语并不相通的苗人,亲眼看着里面的尸体腐烂发臭,伴尸而眠。关乎于杀女,似乎只有那妇人在耿耿于怀。和丈夫坐在一条长凳上,低头抹着眼泪等待盘问。男人却是显得泰然自若的多,抽出了腰间寸长的旱烟杆,塞上布袋里的糙烟叶。衔在嘴中,站起来往木桌上烛台上点火。然后才吧嗒吧嗒的,边走边吸坐回椅子上。银铃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阿叔阿婶,为什么要杀木姜姐姐,她不是被洞神娶走了吗?”在苗疆,只要被唤做落花洞女,死了就被视为洞神娶走了。家人会为其cao办异常隆重的婚事,把尸体送进山洞中,亦当于洞葬。两人同时抬起眼来看她,紧张的眸子片刻之后又扫在了陆清河等汉人的身上,似有话说,又顾虑重重。男人吐着烟,突然不耐烦道:“人是我杀的,用裤腰带勒断脖子,然后背进山洞里去的!你们要抓就抓我,我去给她抵命!”妇人拉着他的胳膊抢道:“官爷,抓我!是我杀的,是我用自己的裤腰带勒死姜儿的。”她说话的声音像是抖筛子一样,眼前根本看不看了银铃和陆清河等人的身影。只见到晦暗的灯火下,她同丈夫一人摁住手脚,一人勒紧缠在脖子上裤腰带。咯哒骨裂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被子里的人就再也动不了了,此后她每天都会听见了一声骨裂声。可是他们只争着认罪,却闭口不提杀女的原因。银铃探身在陆清河耳边低语了一句,后者起身将屋子里的人都带了出去。“阿叔阿婶,现在没人了。可以告诉我,木姜姐姐到底怎么死了吗?”银铃从腰间的布袋中翻出了截香,点燃后仍在桌子的陶碗中。然后搬着椅子挪到两人跟前,不多时安神香就冲散了屋中的烟味。女人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突然像是被戳中伤口一样,掩面大哭。“姜姜儿,自己要死的。她让我和她爹杀了她,把她嫁给洞神。当时我手上没力气啊,怎么都勒不死她,她爹心一横使出平时杀猪的力气,才勒断的她的脖子。”
“木姜姐姐受委屈了是吗?”她似乎已经猜到了,那个姑娘,还有她的家人选择一个让她体面离去的方式。男人嘴中的烟锅不知什么时候熄火了,手指夹着敲着长凳腿,叹气道:“那天她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伤,手中拽着只牙牌。上面写了汉字,但看不懂是什么。第二天牙牌也没了,她哭着求我们杀了她。说自己怕死,不敢死。可是又活不下去了,身上哪里都疼。疼的睡不着觉,闭上眼睛都在做恶梦。所以我就勒死了她,告诉别人我姑娘嫁给洞神去了。你知道的,他们都信了。可是我自己不能信,也信不了,我姑娘是我自己杀死的。这些年我也睡不着,闭上眼睛都是她可怜的样子。”他放下手中旱烟,搁在桌子上,双手握成拳头状,伸到银铃面前。“二姑娘,抓我吧。这么些年,我也过够了。想死又不敢死,听说衙门的铡刀可是快,杀人不疼嘞。”小姑娘鼻头一酸,“阿叔,不是你们的错的,该死的人不是你们,不是木姜姐姐。当年的牙牌你还记得吗,木姜姐姐临死前后的事你们还记多少。事无巨细,都和我细细说说,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害死她的凶手的。”木老爹努力回想,想要尽量描绘出那牙牌的样子,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记得牌子很精致,吊着紫色的穗子。“二姑娘,我不记得了。那牌子看着贵的很,要是再看见它,我能认出来,可是我说不出来。”昂贵精致的牙牌,世间千万,说不出样子来,想要找如同大海捞针。而屋外,估摸着话问的差不多了。陆清河敲了敲门,示意银铃出去。小姑娘退出门外,寻到院子里的陆清河,明晃晃的一只牙牌握在他的手中,吊着的正是紫色的穗子。不过时岁已久,有些发白了。“大大人,这牌子您哪儿来的?”陆清河看了眼堂屋里,倚在门板旁的石家老太太。“阿嬷给的。”只听老人家,用苗话哽咽道:“二姑娘,小姜儿被洞神接走了,我看见了嘞。”银铃眼睛酸的直胀眼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嬷。”随后她将陆清河拉到田埂下,解释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恳求他不要将此事宣扬出来。当年那个姑娘选择了体面的离去,所有人都相信她是被洞神接走了。借助一场诡谲神秘的传说,了结了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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