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月中旬的华山,炎炎烈日足以燋金烁石,若再来一场雨,那便真是把天地万物罩在蒸笼里了。山脚下瀑布翻涌,飞溅的水珠在日光下显现出缤纷之色,又洒进潺潺溪流里,两边草木葳蕤,丛丛簇簇,一望无垠,一应蓬勃蒸腾在夏时酷暑中,再看那水中,有一少年卷着裤腿,赤脚踩在嶙峋石块上,任性贪凉,长辈劝了也不听,便由他去了。
“舅舅,您也下来啊,可凉快了!”少年回眸朝岸上的男人招手,刺目金芒遮住他半张脸,独在巍峨群山下熠熠生辉,旁的皆是模糊难辨,只有那一幅灿烂的笑容清晰分明。
男人在片刻的怔神后,用一个微笑掩饰过去,并残忍拒绝。
少顷,少年终于愿意老老实实地坐到岸边,原来是因为被水底的瓷器碎片划伤了脚,鲜血甚至渗浮到了水面。他屁股底下垫着男人的白色轻纱外袍,折了两层以免纱薄会透染秽物,男人在他身侧弓步蹲下,一掌托着他受伤的那只脚,为他洗去血污,又施法使伤口凝固、结痂,最后完好如初,只是他愁眉不展,脸色很不好。
少年抱怨道:“谁啊那么缺德,把碗渣子往水里扔。”
“许是上游猎户的手笔。”男人拿来巾帕将他双脚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关切道:“还疼不疼?”
“这算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那么多年过去了,您反倒把我看娇气了?”少年有些难为情地把脚缩回去,旋即再度放进水中,另一面又拽着男人的胳膊道:“舅舅您也来凉快凉快,别矜持了,我又不是外人!”
男人无奈:“你怕不是在故意折腾舅舅。”无有他法,小外甥盛情难却,被规矩束缚了几千年的男人终于也体验了一把无拘无束,他们依偎在天地间再平常不过的溪边,共迎暖风,共索欢凉,男人打开他那柄硕大无比的玄扇撑在少年头顶,为他罩下一片阴翳。
他难得来一回,每次来少年都喜出望外,便起个大早扮成凡人模样在圣母庙里充当庙祝,实则是在迎他。
少年百无聊赖地踢打波光粼粼的水面,偶有感慨道:“我记得当年在刘家村的时候,您也如这般坐在我身旁同我闲聊,您说您的家乡很美,山清水秀,市集喧闹,好像是叫灌江口!可惜一到夏天就比别的地方炎热很多,不过我还是很喜欢,既然那里是您的家乡,自然也是我的家乡咯!”
男人眸光柔软,轻声道:“等舅舅将灌江口的府邸修葺好,就带你过去住,好不好?”
少年知道男人从未对他食言过,霎时满眼的期待与向往,“好啊好啊!等您有了空闲,我可要去好好烦烦您!”他也知道男人日理万机,所谓的住只是小住,而非长久之意。
男人笑而不语,神情温柔似水,侧过脸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他抬起手,屈指蹭去少年脸上的水珠。
少年还在没心没肺地傻乐,未几反应过来,惊恐道:“舅舅!您才摸过我脚,又来摸我脸?!”
男人无言以对,“怎么?当初徒手拿取沾满燥矢1的馅料之时,可不见你嫌弃,如今却嫌弃起舅舅来了?”
“哮天犬叔叔闲着没事儿就跟您聊这些啊……”少年嘟囔了一句,尔后扬起脸笑容谄媚,道:“我不是嫌弃您,是嫌弃我自个儿呢!您是谁啊,您可是光风霁月、风华绝代、风度翩翩的二郎显圣真君,只有您嫌弃别人的份儿!”
男人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嘣儿,他说他油嘴滑舌,嘻皮笑脸,不过他也乐在其中罢了。
微旦一过,西躔时分接踵而至,眼看着暮色降临,天河显影。
恰有一轮明月入沧海,半如血色半苍黄。昏暗凄凉的色调将乾坤万物一分为二,仿佛远方还是天光大亮、欣欣向荣的好景象。
少年在不知不觉中打起了盹,男人也早已将他从水里抱出,并帮他穿好鞋袜。少年拿男人的胸膛当靠枕,困意袭卷,令他意识不清,这时候便最是情肠流露的时候,他哈欠连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却迷迷糊糊地说:“我以前受伤的时候……您的心肯定比我身上疼多了,虽然……您不说,但我都知道……舅舅……您真好……”而他只觉得四周乍然陷入一片寂静,连夏虫鸣叫的声音都微乎其微,额头有一瞬间的温热与绵软,稍纵即逝,像是从未发生过似的,和他的梦境一样,刻骨铭心又那样不真切。
或许有一天,他需要独自发现并承受,其实他的舅舅并没有那么好,但有些事深陷其中被反复敲打折磨数十年,如何能谈绝对的是非。
九重天灵霄宝殿,文武朝臣列位左右,其间暗流涌动,各怀鬼胎,俱是寡言。大殿正中,玉帝传杨戬来此,那面如敷粉的值官首领手捧圣旨,宣读道:
“玉皇上帝诏曰:兹有碧丹宫主事褚莫,才疏学浅,德行不端,屡行非道,致使无辜受害,冤案频发。彼未能恪守新颁天条之法,反欺瞒上下,犯欺君之罪,辜负朕之厚望。故收夺其兵权,废其修为,打入无间地狱,永世自省。司法天神杨戬,拨乱济危,功绩卓着,是乃折冲之才肱股之臣,朕甚慰之。今撤碧丹宫之职,将三界司法大权及征兵、出兵等军务悉数还予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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