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炳知道拗他不过,便连忙答应了,而后扶起陆振道:“请国公随奴婢来。”
刘炳带二人进了后殿,然后朝旁边的屋内喊了一句:“小达子,出来,替国公除甲洗面。”
陆昭在屋内听见,只觉心里一沉,眼泪早已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在屋内寻到了铜盆,又去水房舀了水,最后小心翼翼地躬着身子,走到了自己的父亲面前。
陆昭开口道:“劳烦国公抬抬手,奴婢帮国公除去甲胄。”
陆振慢慢抬起了双臂,双眼亦迎上了女儿满是泪水的目光。
余者
陆昭将父亲手中的投槊接过, 放置在一旁。随后,甲胄被一片一片除去,没有了瑞兽云纹, 没有了铁甲皮革,人的身躯其实柔软得可怜, 也平凡得可怜。
将甲胄除了, 陆昭便挽着父亲坐到一旁的蒲团上,接着给他梳头。挽好了发髻后,又绞了帕子替他净了面, 对着镜子将簪冠重新戴好。最后,又用一柄小齿梳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梳好了胡须。
“我有个女儿, 和你一般大。”陆振的声音有一点沙哑,但镜子里却分明带着笑意。
陆昭的手抖了一下, 不知不觉地背过身去,假装拿梳子去蘸清水, 却慌忙的揩了一把眼泪。
陆振仍自顾自地讲着:“她自幼性子冷淡,凡事又偏爱一个人扛, 既不诉苦, 也不求告。我也曾看她溪头调膳,花下秋千,只是身上担子重, 因此也快乐得颇为艰难。其实世上也有朴实的快乐,安宁的人生,对于有些人而言, 只不过需要一些好运气, 但对于另一些人,则需要献祭一生。她小的时候, 我从未给她过这些快乐,现在她长大了,我相信她也不再拥有选择这些快乐的能力了。”
是。她见过权力场上最丑恶的嘴脸,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投身其中。她允许男人进入她的身体,却并不想做任何人的妻子。她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有欲望的人。小时候,她有郡主的头衔和广袤的封地,长大后她获得了权臣的烙印,并与一名未来的皇帝成为爱侣。但她还想要更多,欲念的狂潮所侵蚀的阴影,无法在小小的宫宇内和一段简单的关系中延展开。带着这些持续内耗,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毁灭。
陆振慢慢站起身,那一边,侍卫也说该走了。这时陆昭抬起头,看到父亲眼睛仍驻留在自己身上。一刹那,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那颗心变得又皱又小,连身体都有想要变回儿时那般弱小的欲望。她张了张嘴,想要叫一声父亲,却见父亲向自己施了礼道:“多谢中贵人为我梳洗。”
陆昭将那枚原本已很脆弱的心咽了回去,拱手施了一礼,却惊觉自己竟按照习惯,用右手压了左手,连忙又换了过来,重新施了一次礼。
陆振笑了:“男子抱拳拱手左压右,因右手主杀、有力,以左压右,是为制约。有制约的力量,才是你能使用的力量。”说完,陆振拍了拍陆昭的肩,对刘炳和那名侍卫道,“劳烦二位带路吧。”
陆昭抬起头,她不能再清楚地看到父亲的面容,那片背影永远消失在一片模糊的光亮之中。
陆振重新回到正殿前,大门轧轧打开了,诡异的灯光下是两列执戟戍卫。身后的大门关闭了,陆振一步又一步向前走着,他扛着家族的重担,一生不敢言累,知道此字一出,便是满盘皆输。他艰难地筹谋去向,甚至无法看见来路。他只知道,即便高山再险峻,他也要走出一条路,即便形势已至危亡,他也要想办法突围。
人心变化万千,危关重重复复,铁戟交叉在颈前了,刀剑挑在腋下了,大殿的巨柱将光影分割,如同无数个黑夜与光明的交替。最终,刽子手遮挡了御座上真正的刽子手,带着那柄长刀,迎面奔袭而来了。那片幻影中,陆振也终于看到自己的儿女们接过了这柄荆棘权杖。
行刑者的手法干净而利落,陆振的胸口被一刀贯穿。他重重地倒下,血流慢慢涌出,目光也渐渐暗淡。
魏帝就这么看着陆振,他死命地盯向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好似盯着他。帝王与帝王的厮杀,父亲与父亲的对望,赢的纵然是他们的儿女,但在历史江山中,他们不过是提前堆上去的两具枯骨,仅此而已。
突然,远处传来轰的一声,魏帝猛然惊觉,忙道:“快出去问问,外面怎么了
!”
几名侍卫连忙打开殿门,然而就在这一霎那,张文烈与王赫二人突然扑杀进来。张文烈本是勇将,王赫更是有跳荡之功,场面可以称之为虐杀、执戟者、执刀者、行刑者,还有太常高宇初,俱被屠戮干净。
王峤也旋即步入殿中,对着外面仍驻守的殿前卫大喊:“执礼宿卫作乱,谋杀国公,我等入殿诛逆,余者弃械,俱不问罪!”
殿前卫有陈霆部的人,也有护军府的人,此时听到王峤喊话,不由得放下武器,不敢上前。而已经站在殿前的,望见殿内残忍的一幕,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靖国公陆振被长刀贯穿胸口,两手死死地攥着交叉在颈部的两支大戟。众人不禁开始联想,为什么高宇初经有如此大胆,当着皇帝的面犯此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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