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与皇帝已有数月不曾谋面, 虽然上次更是久别经年,但今日相见时却看到父亲眼中面上风霜更盛。一番大礼下来,皇帝连说话都略有中气不足, 一时间,元澈对于北军调动、禁军执位更易等诸多不满, 也都尽数消减。
魏帝俯视着大殿, 只见两旁文武夹道,仪旗羽葆万象局陈,太子立于殿中, 端的是金冠锦裘,玄袍玉带, 便回想起自己的韶年时光。那些他曾经历的苦难不曾再罹患于他的孩子身上,皇权的抬头, 天家的威严,将一点一滴地流回下一代君王的手中。那些他所背负的罪孽即便是现在报复在身, 他也能释然了。
待一番鞠躬拜兴后,魏帝又接连下达封功臣令、增封邑令以及特赦令。武威杜太后得归葬乡里, 凉王及其长子战死, 幼子封沔阳王,允附宗庙。而保太后则归葬乡里,贺氏余者男子诛, 女子流放。至于封邑,陆归、邓钧、彭通、王济、王叡等俱有增封,魏钰庭封开国临晋县男, 实封五百户, 由中书侍郎擢升中书令。至此,众人再次拜谢如仪。
大典至此算是结束, 众人退去后又各自换了常服。因庆功宴在申时,如今刚刚过午,众人便先各回署邸略用些赐飨。
待退出殿堂后,薛琬几乎是恍惚走回尚书署衙的。由于一整宿未眠未食,薛琬整个人已有些虚脱。他心跳时快时慢,汗水自额下渗出又
风干,只觉一层石皮面具固着在脸上。他本想与韦宽等人一道,但韦宽竟先他离开。时至此处,连皇帝身边的人都未曾对他有过关照亦或言语。早上这一场戏,原本就是他们共同决议出来的,他来充当最前面的刀刃,把局势搅开,而后由皇帝介入。
许多事情可做不可说,许多功劳可为而不可邀。今日己方把陆昭逼退,继而准备分食禁军职权,就算是陆昭再深谋远虑,对于各方算计也不能宣之于口。而对于他来讲,虽然作了刀子,但在魏帝出面的那一刻,沦为皇室走狗的遮羞布也旋即揭开,把他逼向了为所有世家不齿的绝路。
薛琬在官署内枯坐良久,只觉众人纷纷扰扰如风而过。皇帝的穷图匕现既撕开了陆家把持禁军的局面,又割断了他的政治前途。事到如今,门阀执政还能行驶于当下,主要还是仰赖陆家联合众人,一力巩固局面。他为皇帝敲碎世家联盟而张目发声,虽然各家都落了实惠,但对于他这个“抱薪人”也必然警惕万分。
“终究还是急功冒进了。”薛琬兀自叹道。
“尚书何故深忧?”王叡恰巧路过官署,见薛琬心若死灰,潦倒于席中,便入内慰问。
王叡先前执言,并不站在皇帝与薛琬一方,且本身也并未因此获利多少,所以薛琬见王叡入内,反倒有种亲近之感,便引他入座。
王叡入座后也开口安慰道:“今日所议之事,仅在偏殿,并无闲杂人等,尚书不必心忧。”
薛琬却涩声叹气道:“人情冷暖,利益之害,我自心知肚明,又何必待他人宣之于口。”
但凡行不义之事,自己必然心知肚明,但是所为的不过是一个看上去道德的结果。他为君而行此不义之事,得到的结果却是世家的唾弃和君王的默然,那么他所付出的一切得到的便只剩下了不义这个结果。
即便是这些参与者不会将今日之事宣之于口,皇帝也会为了掩盖与他沆瀣一气的污迹而不予谈论,但之后呢?
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皇帝一手导演的几家共掌禁军,日后绝无可能一直维持于一个稳态。可以说在众人同意分设六军的那一刹那,各家已经从利益一致方转为利益冲突方。在未来的某一天,魏帝或许为了浇灭陆家的怒火,反过头把他推出去顶罪;或许为了打压薛家,把这件陈年旧事直接抖落出来。因为这件事的本质仍是对世家出刀子,无论在道义上还是舆论上,他都会处于下风的。
王叡闻言淡淡一笑,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几案上敲着,沉默良久后才道:“既在时局中,便作局中人,筹码既尽,输赢都是理所当然。”说完也不待薛琬再论,拱了拱手后,飘然离去。
薛琬默默坐在居室中,思索着王叡之言。
今日之事之所以得以成功,固然有陆昭的思退之心,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各家无论是否亲善陆家,都必须面对陆家内外俱重的巨大压力。因此,在那个微妙的时间和微妙的地点中,他们几家是一个暂时的联盟。
但即便是联盟,也有盟主与末从之分。势力最大的陈留王氏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盟主”。而他薛琬因为那些话,让原本心有灵犀的一次合谋变成了他一意孤行的闹事,便只能沦为微尘。而他的使命就是要说这些话,原因无它,他没有足够的筹码。
这场不待言说的合谋中,占据主导的其实是陈留王氏。一方面王峤执掌诏命,王谦执掌尚书,另一方面,王谧与秦州颇近,王谌又为陆昭下属,因此陈留王氏有足够的筹码,也有足够的人脉与陆家达成妥协。而陆家的存续在缺少陈留王氏的支持时,也会比较艰难。双方都不必拼得你死我活。两家如果真的能够联合,那么可能连关陇世族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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