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忽然凝噎,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陆昭则继续道:“入宫的诏书我看了,想必冯将军也看了,并没有说调兵的数量,北军该不该去垂询陛下的意思?若未垂询钧意,那么算不算是挟君矫诏?就算陛下宽宏,不追究此事,那在太子凯旋大殿的前夕,北军究竟该不该调那么多兵?调这么多兵又是为了什么?”
从薛贵嫔的乳母入宫,到北军的一小部分人,再到整个北军,最后将嫌疑直接指向北军最顶头的上司舞阳侯秦轶,这样的指征已经足够掀起巨浪。此时,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连先前磨刀霍霍的王峤、王谦都愣住了,他们只想宰一只鸡而已,结果陆昭直接拉了一头牛放砧板上了。
终于,西侧的那扇门打开了,走出的是一身礼服的皇帝。袍服的大摆在通过那扇门的时候有些不便,仿佛衣画绣裳上的日月星辰与十二纹章,正从一片狭小的夹缝中艰难地挤了出来。魏帝终于坐在了正中间的那片席位上。汪晟赶忙上前,为其理了理素带和略有折痕的皁纱袍。皇帝亦服葱褶,只不过是用的黑缯,因此甫一亮相便让众人觉得头顶乌云一般,纷纷跪了下来,低下头,恭声祝祷。
魏帝向汪晟使了使眼色:“去看看薛贵嫔的病好些了没有。”而后才抬了抬手,“都平身吧。”
魏帝最先看向吴淼:“司徒,朕把北军交付到舞阳侯手里,是否有不妥之处?”
这句话并不好答。吴淼与舞阳侯秦轶有过节,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如果吴淼敢说舞阳侯的不是,他也可以说吴淼小肚鸡肠嫉恨人。
吴淼却答道:“回陛下,诏命无不妥,只是人情总是多令人失望罢了。”
被吴淼酸了这么一句,魏帝也有些讪讪的,然而也很快发现了新的着力点:“是啊,人情有冷暖,朕也只有一个姐姐,也是不忍让她失望啊。司徒说话,总是发人深省,朕的太子就要回来了,许多事情就像司徒说得那样,入轨合辙。”这已不吝于承认身为人君自己在隔壁旁听。然而这样一种承认也让所有人意识到,一定有一个饱含着巨大利益的话头在前方等着,呼之欲出。
果然,魏帝道:“维扬作寓,凭带洪流,楚江恒战,方城对敌,不得不推陈将相,以总戎麾。楼船万计,兵倍王室,处其利而无心者,周公其人也。晋明帝拨乱反正,史官感慨其生平,故有此言。但诸位可知这一段评是在讽谁?颂谁?”
周围一片静默。
魏帝道:“殿中尚书一向好学问,就请殿中尚书来说吧。”
但凡皇帝提起周公,下面的臣子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原因无他,周公居摄在政治上乃是极复杂的孤例。从政治上来看,也是负面警醒的意义大于正面效仿的效应,对于两汉之后尤其如此。
陆昭出列后垂首:“回陛下,此言乃讽王敦,颂郗鉴。”
魏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朕也是希望有如郗鉴一般的臣子,可是前朝王敦之乱,又岂单有郗鉴?朕倒是羡慕肃祖,时有左卫将军庾亮,都督从驾郗鉴,右卫将军赵胤,护军将军应詹,领军将军纪瞻,中军将军卞壸,镇军将军汝南王司马祐。六军俱全,皆是可托大业的重臣。”
六军,所有人抓住了关键的字眼,警醒了起来。
一念
如果说陆昭的定调是要将权力主要集中在一家之手, 并由余者辅之的局面。那么魏帝要的结果便是数家门阀平衡,共同执掌禁卫,共同分摊方镇, 已达到形胜制约,内外拮抗的效果。前者的弊端是当权者易尾大不掉, 后者的弊端则是世族各怀异心难以团结。
魏帝继续道:“建设六军也该提到议程上了, 北军做得再好也只是一家。之前殿中尚书也说了嘛,掌兵者各司其位,各宫卫皆独立, 为的就是防止各属串通,此乃杂取之道。既然如此, 不若就依此规划起来。”
不得不说,重设六军是一个既尊崇门阀执政又对陆家有所伤害的一个决策。因为陆家有一个极大的缺陷, 那就是上岸的太晚,许多人才不具声望。老一代人里在长安的只有父亲一人, 陆扩执掌将作大匠,虽是九卿, 但与台臣们接触时间较少, 又未著武功,一时间也难以提到禁军的岗位中去。而年轻一代,陆归注定要执掌秦州, 抚夷护军部也需要有人经营,陆遗尚未出仕,陆微还没从地方上混上来, 都缺乏在台中打交道的经验, 能够用的也就只有陆冲。
由于这种情况的出现,陆家连大部分禁军关键岗位都很难站住, 这样便会导致一个恶劣的结果,比如陈留王氏便会入主禁军,与陆昭分庭抗礼。陈留王氏的王谦、王谧虽然是与陆家陆归这代同辈,但是年龄还是稍长,许多声望和政治积累已都落袋,在无战事的状况下,转为禁军也算当用。如此一来,王家会爆发出极强的主动性,甚至不需要和陆家达成某种合作。如果王峤想以中书监的身份加护军将军,也并无不可,这样一来,可能就不会去选择需要陆家参与运作的荆州了。因为能够进一步把持禁军,对于陈留王氏来说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进步。而陆家在荆州附近的种种布局面临的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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