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异嘴上不饶人,实际上也没有真让端阳一直陪着,也就第一天闹了一会儿,就让她回去休息了,然后一个人继续挑灯夜读。
秦异本来眼睛就不好,夜里就灯看书久了就会眼干。端阳就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一会儿,就见他揉了三四次眼睛。
于是次日,她亲自去了太医署,问了一个点睛明目方子。
与其说是方子,可能说是药膳更合适。
厨房熬好后,端阳怕随便叫个人去送,他一时搁到一边忘记喝,于是亲自端着汤去找秦异。
昏黄的灯火下,秦异一手捧书,目不转睛地盯着米白色的书页。可能因为读的内容太过严肃,他的表情也很凝重,偶尔还会皱眉沉思。
光影交迭,是因为有人进来。秦异抬头,看见端阳,放下手里的书卷,“你怎么来了?”
“厨房熬了汤,我给你端过来了。”端阳见秦异手上恰好是空的,于是直接把碗塞给了他。
碗壁触手并没有刚倒出汤汁的滚烫,是刻意放凉过的。温热顺着秦异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窝,他嘴角微莞,也不问碗里是什么,一口就喝了。
趁着秦异喝汤的间隙,端阳随手翻了翻垒在秦异案上的书。
一堆是看完的,一堆是没看完的,每一堆都摞得老高。
律书三百,端阳一开始以为秦异是夸大其词,现在才知道,真的有三百多。
一行行条文往端阳眼睛里跳,她只觉得头疼,语气幽怨地问了一句:“这什么时候能看完啊?”
秦异回答:“快了。”重中之重只有那么几十册,他已经读得差不多了。
端阳只怕他眼睛受不了,又无可奈何,叹气问:“明天你休沐吧,还要去廷尉寺当值吗?明天亲蚕礼,王后设宴,你要去吗?”
这大半个月,秦异的生活可谓繁忙而单调,每天一大早去廷尉寺,晚上回来还要接着看书到半夜,连休沐也要去廷尉寺当值。
“明天不用去廷尉寺,不过我要去见丞相王凘,怕是不能陪你入宫。”他说。
“王丞相什么时候递了请柬过来?”秦异平时都不在家,请柬都是端阳在收,难不成她落了这么重要的帖子?
“王凘直接让人送到了廷尉寺,所以你不知道,”秦异把喝完的碗还给端阳,催促道,“好了,你快回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进宫吗。”
“你也早点休息,仔细你的眼睛。”端阳叮嘱道。
翌日上午,端阳换好朝服,宫里就有人来接她。她卷帘出来一看,却只有一个面熟的宫女等在大厅。
端阳经常出入兰池宫,故而兰池宫的几个侍女她都看着眼熟,只是叫不出名字。端阳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怀袖呢?”
“奴名怀衿,怀袖姐姐这几天病了,所以奴替姐姐当值。”怀衿毕恭毕敬回答。
端阳点头明了,便与怀衿一同进宫。
半个时辰后,秦异看着日晷上的时刻终于指到巳时,乘上终南早已准备好的车马,也出发去了丞相府。
丞相府后院,从城中渭河引水,人工开凿了半亩方塘。沿着水上长廊曲折萦回,有亭翼然。亭中,一位长髯老者躺在躺椅上,手里松松软软地握着一柄鱼竿,身上盖着白狐腋毛被,闭目似在休憩。
灰喜鹊拖着烟蓝的细长尾翎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日头偏移了角度,影子被拉长。突然,水里的浮漂上下摆动,震动顺着鱼线传到竿上,被人感知。
假寐中的王凘猝然睁眼,“鱼儿上钩了!”
话音未竟,王凘猛一扬竿,只见鱼钩上咬着一条一斤左右的鲤鱼,一旁的小厮连忙拿着竹篓子上前取鱼。
王凘把鱼竿交给下人处理,这才看见一直站在一边的青衣少年郎,更是喜上眉梢,“七公子!老夫真是越老越昏了,七公子来了也不知道。”随即王凘瞪了一眼站在秦异身边的奴仆,声音低沉,“七公子来了竟然不通禀,拉下去杖毙。”
负责带路的仆人突遇无妄之灾,一下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绯红,连连告饶。
秦异皱了皱眉,一副不忍的样子,抿了抿嘴,低头慎重道:“丞相大人……是异……见大人在休息,不让他们禀告的。”
“既然七公子替你说情,就只打你八十杖吧,还不快谢公子仁善,”王凘见秦异这幅姿态,一如往昔,十分满意,吩咐其他人,“你们干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七公子看座。”
八十杖打下去,不死也残了,可是那人还是要谢恩。
一边哭一边凄厉地喊。
旁边的秦异眯着眼睛不忍听闻,脚下踉跄了一下,坐到王凘对面,正襟危坐、背脊挺直。
王凘感受到了秦异的紧张,眉目含笑,斜倚到躺椅上,开始叙旧:“七公子,许久未见了。”
“四年光阴,承蒙丞相挂念。大人身体可还好?”
王凘摇摇头,长叹一声。
秦异不解问道:“异观丞相精神矍铄,必定长命百岁,何故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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