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特别难受,我一直在想自己是谁,活着到底要干嘛,这么痛苦真的有必要坚持么,我为什么做不到更好,为什么总能给别人带来麻烦,给你,带来痛苦。
我变成了一个懦弱的,会时不时掉眼泪的人。
听不见的时候,手会抖,这是种很奇怪的感受,因为我内心很平静。有时候连笔都拿不起来,我看着自己的手,有点想笑,很想对凌左手和凌右手他俩说:有什么事值得你们这么亢奋的,说来听听……
桐桐,有时候我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我除了听不见,还有别的问题。
我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假装在教学吧,以后也没机会了。提问环节:病人甲,自我身份认同紊乱,情绪不稳定,出现过很多次自我损毁的冲动行为,家庭关系敏感,对亲密关系丧失信心,有过想要自杀的念头,这些症状,你觉得应该怎么诊断?
对,边缘型人格障碍,一个有点tricky的毛病。看见了吧,一个别扭的人,连生病都不那么常规。
蓝主任那天跟我说了一件我不记得的事。他说我小时候,在医院里见过我一次,那会儿我大概不到4岁,他在神外实习,恰好跟着我爸。那段时间,我住在神外的值班室,他经常能注意到一个小孩,下午四点钟之后出现在病区,一个人溜溜达达,接受医生护士们的各种投喂。
有一天下班,他在住院楼后面看见了我,当时我倒在长椅旁边不省人事,送到急诊,确诊了急性病毒性脑炎,前前后后在儿科住了一个多月才痊愈。
那一刻,我感觉人生中所有的阻碍都化为无形,就像清除了一个血栓一样豁然开朗,所有的疑问都有了解释。为什么我不擅长考试,为什么我不懂拒绝,为什么我愤怒的表达方式不太一样,以及为什么会得这个莫名其妙的病,原来是这样,原来它早就隐藏在我的脑子里了。
好可惜啊,再也没机会跟你解释说“你男朋友考研考不上并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他本身脑子有病”了。哎?这话似乎也不是句好话,算了。
现在想想,我大概十几岁的时候才有系统的记忆,我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别人口述形成的印象,自己的记忆很少。
以前和蓝主任关系并不算好,他也总是挑我毛病,我们彼此都觉得针锋相对。可那天他说,他以前觉得我是个没办法学习的人,毕竟脑炎的后遗症是真实存在的,但我考上了大学,学了医学专业,还能顺利毕业。正当他庆幸我没有受到那次生病的影响时,居然出现了精神症状。
桐桐,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温情,他实实在在地感到痛心。
呵,说真的我还真不适应,因为他以前,不是在骂我就是在想骂我的理由,现在他彻底不骂我了,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
他帮我整理病情,监督我吃药,那天在门诊,我突然失聪,他帮我顶上,甚至我问他,我的情况要不要上报,他都说先把门诊停了,其他的再说。再说?他是在帮我隐瞒么,可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有风险的……桐桐,我很怕给他带来麻烦,但又欣然接受他的安排,躲在他背后,让他替我对抗这个世界。
嗯,我果然懦弱。
凌游想说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提醒。
白薇vio:你身体好些了吗?
精神一科凌游:好多了,谢谢。那天真不好意思,你学生最近怎么样?
白薇vio:蓝主任说暂时不需要吃药,先做心理干预,请了一周的假。
精神一科凌游:哦,那还好。
白薇vio:我是想跟你说,因为这个事儿,心理疏导活动停了,家长和学生反馈都不好,学校跟那家机构不再合作了,估计以后会寻求更专业的帮助。
精神一科凌游:其实现在很多学校医务室都配有心理医生,会更专业一些。我始终坚持,精神问题有共性,但每个人都是特例。
白薇vio:还是要谢谢你,很少有医院的医生会管这些闲事的,更何况你心情那么差,为了这个奔波好几趟。
精神一科凌游:我心情差?
白薇vio:你失恋了对么?
精神一科凌游:……
白薇vio:我第一次见你,看见的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想起什么还会偷笑,现在这样,所以你是表白被拒绝了,还是恋爱分手了?
精神一科凌游:分手了。
白薇vio:啊,好遗憾。那保重啊,等你身体好些了,请你吃饭正式感谢。
精神一科凌游:好的。
大概算是个好消息,凌游想。但达成这样的结果付出的代价和它带来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所谓“成长专家”,也只是个自诩的名头,自己活着都还不清不楚的,没有人有资格指导别人的成长。
凌游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腰背,抬头活动脖子,在关节与关节的摩擦中,他听到一点细微的响声,“胖大海。”他尝试着叫了一声,胖大海高高兴兴朝他跑来。
很好,又能听到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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