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栏杆口头,月向晚看到脱了靴、伏在矮几上读文书密件的他。与九日蛸王的作战是为了百姓存亡?他利落地划掉拓了图腾的封蜡。死一些人是为了活更多的人?他小心地翻开了一页纸。野心是大志的另一种称呼?他若有所思地回转头来,两人目光相接。他微微一笑,将密件堆到一旁,摊手道:“五六日没来见过舒儿,过这儿来,让我瞧瞧她。”她一开始颇为意外,屠征这种人也会喜爱小婴儿,可是时日久了,他对戈舒的宠爱倒是司空见惯的事了。除却不在宫里,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小洞逃谌过。尘天宫室那边几同虚设,他只是晚上回去睡睡,用膳、批文、甚至连召见下属商议事务都在这边。而尘天宫室的空荡与冷冽,她见识过了,不以为世上有几人能长久受得了那种心境折磨。孤寒的死寂与强势的压迫像是桎梏,曾困住屠泾渭到死。屠征不说,但她明白他的不喜欢。如此一来,他与她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友非友、亲非亲的微妙默契。稍嫌粗糙的手指摩着嫩脸,戈舒扁了扁嘴,爱困地睁开眼。“她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呢?”他抱着包成一团的“粽子”在怀。月向晚笑了,凑过去:“笑都还不会,想学说话还早着。五娘说再过三个月才会哼哼哈哈。”“四五个月”他笑得淡了些“那时她会说我也听不到了。没了她的哭闹,这边都要冷清不少。”“宫里想热闹点也简单得很啊。”她低头,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几个月来,他不说白,几次三番暗示着要她留下,都被她四两拨千金地拒绝掉。认真起来的屠征,她讨厌不了。但是要她谈情爱归宿,她放不开胸怀,对他也生不了那分心思。谈知己朋友,她不怕人闲话,只是怕一男一女间这种情分维持不了太长;尤其是屠征此人喜怒无常、心性不定,若他翻了脸,想再恢复到目前薄冰似的和谐怕是万无可能。三十六计走为上,早早脱离是非才是要紧。“今非昔比,我哪有空闲在宫里弄个楚馆秦楼?”他望着她垂下的两扇睫,自嘲“人人只道紫微垣宫主事者位高权重,哪里知道这个宫主当得比老牛还要累。”这决非夸大之辞,奔波不断、是非不断,他的忙碌劳累是她亲眼所见。不眠不休所耗的精力不是几棵老参、几碗鸡汤可以补回来的,年华与健壮置于功业,所得权势和名利却是无法偿失。“是你自己的权力欲太重了,若你肯让亲信之人分忧,又怎么会如此劳心劳力?”他轻笑:“这种话,也只有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敢说。”身旁能人不少,但能辅佐的未必能做主,真正分的忧也只是少部分。说他权力欲重,他并不否认。怀中的戈舒不甘寂寞地哭嚷起来,他懒洋洋地抱高她:“你的好女儿。”她定睛一看,不禁笑了出来。他的衣袍上染了一滩水渍。“好一份大礼啊。”抱过女儿,她正要起身,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个不稳往桌角撞去。惊呼声卡住,屠征的臂伸长了过来,一扣一转,再一揽等她从女儿更响亮的哭声中回神时,发现女儿躺在她怀中,而她躺在他怀中。他灼热隐隐带侵略的气息回绕耳畔。她忽视背后的騒动,只是笑道:“不会再摔跤了,让我们起来吧。你不在意舒儿的大礼,我可要计较这‘好闻”的气味了。”他没有松手,道:“你若肯替我分忧解难,我倒是不在意让你当个副宫主。”“我既无领导长才,又志不在此,当个副宫主怕要毁了你的紫微垣宫。”她有些僵硬“还是先让我起来再说吧。”“我愿意让你砸。”她的表情冷下,一言不发。“紫微垣宫这样的根基与势力,想毁了它非一人一力可行!”他笑出声,将她推扶起身,怀抱中未带一丝留恋“你想毁,也未必毁得了。”气氛随着她的神情缓和而缓和,他的笑容让人怀疑刚刚一刻的僵持是错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宫主,真的不当?”他一本正经地问。“不当。在笼子里当鸟王,也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快活。”就算要当,他真真假假的话也作不得准。“鸟最怕的不是笼子,而是打开笼子后,一只飞离,另一只只能留在里面。”他还是笑,却垂下了眼睑,狭长的凤眼迤俪出细深折痕。“两只鸟,本来就不是一块的,分离再所难免。这只飞了,自然还会有另一只会来。”“说的也是!”他抬眼看她,笑意在眸中流转成黑色的漩涡“天下的鸟何止千千万万,别说是再放一只到笼子里,就算再放十只、百只也不是难事。”只是,笼子里那只想要吗?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的咄咄逼人让月向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绪又不免紧张了起来。她走到摇篮旁,替女儿戈舒擦洗换尿布,习惯地朝左边的供桌上望去瓣石城的灵位一尘不染地耸立,无温度的一尺来长木质,是戈石城八尺昂藏身躯的化身,同样木讷不语,占据了她除给女儿外的所有感情,思念与怀想保存在心的最底处。心头升起的酸楚拉回了她飞离的魂魄。帮睡眼惺松的女儿掖好被褥,她回过身来,灵位离了眼帘:“宫主,春分都已经过了大半月,天气暖和了不少,山上的冰雪应该早就化了吧?”屠征哼了声,也像是猛然间从失神中醒来:“怎么,迫不及待想走了?”他懒笑着张开双臂,让进来的婢女替他换下脏衣。她点点头,怕惹恼他之后他又要反悔,不敢说什么。其实早在惊蛰一过,她便捺不住想说了,但碍于他阴晴不定的态度,只好耐着性子等他开口。可如今看来,他的本意是不让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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