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一年风餐露宿,辗转马上,每一次风尘仆仆归家,匆匆忙忙相聚,又再次依依离别出门。她近十二月形单影孤、倚门望归,每一次牵肠挂肚迎他,心安神定厮守,却在没多久后胆战心惊送别。他在奔波中分心牵挂娇妻、想念家中。苦累的是他。她却在等候中忧虑重重、寝食难安。惧怕的却是她。月向晚终于在这番惊魂中明白当一个江湖人、当一个征战者妻子的悲哀,和她母亲在每次父亲出征前的心境。为戈石城细细整好的衣物中,叠进了她对他身上每一条伤疤的身同其痛、流的每一滴血的忧心如焚。“如果摇扁堂是你的命,我又是你的什么?”她自言自语,一回身,戈石城站在门口。明明心中愁苦,却还要强颜欢笑让他离得安心。她无言递去包袱。“向晚,你一一怪不怪我?”给她的日子只有空寂,连平淡都给不起。“我怪你,你会不走吗?”他半晌不说话,好一会儿才道:“这一年中实在太乱了,堂中出的事多在偏远的地方,这一次灭了同反军勾结的金刀盟余党之后,形势应该能定下来了。”“那你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的生死难测。“最后一次。”他道,加了一句“就算下次有事,我也会去跟因般堂主说的,我留在总堂。”一年的劳苦奔波,换来多方平定,对一个普通紫微垣宫弟子来说,也付出得够了。“上一次浑身是血地进门,我差点被你吓死,这一次说好了你一个伤疤也不许带回来。”她不希望有人死,但是她的丈夫与人平分生死,她宁愿死的是别人。他捏捏她的脸:“好,我一个伤疤也不带回来。你这阵子担心着我,又不长肉了。”“等你一回来,肉自然会长回来。”她得寸进尺“我要你不带伤疤你就不带伤疤,那是不是我要你怎么你就怎么?”他也傻傻地点头:“你想要什么?”“我想要以后不担心,行吗?”他迟疑:“你的意思是”她有些愧疚地不敢看他:“我想我们以后离开紫微垣宫,离开江湖,到山里种田打猎去。”他良久沉默。她难过地拉拉他的衣袖:“我知道我太过分了,你不愿意,就当我没提过好了。”十几年的成长之地在此,是人都难免会有难舍之情。要他放弃紫微垣宫摇扁堂,与背井离乡何异。哪知他只是轻轻摸摸她的头发,道:“好,都听你的。”“你舍得下紫微垣宫,舍得下摇扁堂的兄弟?”她惊喜之外又有顾虑。他想了想:“舍是舍不得的,但是只要跟你在一起,到山里也无妨。”有点明白她的隐忧,最舍不得的终究还是她。“我好高兴。”她扑人他的怀中。他两臂抱紧了她,却在此时听到了马匹嘶鸣声。“向晚,阿奔四海他们已经等在门口我该走了。”她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他低下头,唇轻轻地碰了下她的。“你要小心,记得我等你回来。”她道,目送他大步走开、不住回头。她的鼻头发酸。瓣石城这一去便是一个月,刚刚在由春入夏之际,雨一场接着一场下,不冷不热,绵绵细细,下得人断肠。听到门口的马叫,她来不及打伞就冲了出去。“嫂嫂子”牛四海走进门来低头喊道。她踮着脚尖往门外看:“牛兄弟,石城呢,他没跟你一块回来?”牛四海支吾着。她脚下踌躇:“他有事情耽搁在那边了?”“嫂子”她心里一阵发慌:“怎么了,他是不是受伤了?”“石城、他、他回不来了!”牛四海粗砺的嗓子像是沙磨过。回不来了?她听不懂:“你们又在跟我开什么玩笑?”牛四海抬起头,眼睛红肿:“石城他死了。”血色从她脸上退去,她勉强笑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嫂子,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石城他、他一剑穿在心上到分堂时已经没救了”她全身发冷,只听到杂乱的雨声。“让我想想好好想想”她梦呓似的朝房门走去。“嫂子”牛四海看着她的身影在风雨中一阵飘摇,忽然软了下去,倒在迷离的断肠雨中张大夫来替她把了脉,掐了她的人中穴与中冲穴,她终于缓缓醒来,闻到了空气中薄荷的清凉。“我怎么了?”大夫的脸色凝重:“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但是气血不足、体质虚弱,若不好好调养,恐怕腹中胎儿难保。”“什么?”一旁的牛四海震惊“这怎么办?”月向晚淡淡道:“我知道。”两个月中该来的没有来,她心里早就有底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成亲快四年,却在丈夫死的时候才有了孩子。“我开几副安胎宁神的葯给你,麻烦这位小扮来葯堂取一下吧。”大夫离开,牛四海也跟着去取葯了。房中空得静得像坟场一样。月向晚盯着床顶良久,接着坐起,下床走到桌案边。她一张一张地看过那些他曾写的字,其中有几张重复抄着小诗:鸟中求比翼,花里有并蒂。但看人间事,月圆是佳期。当时是她看这短短几句粗浅好懂,笑着掷给他也懒得去解说,他竟如获珍宝地藏着,写了又写。可是,人间事又怎么会都是月圆?伤心有个限,过了这个度,人就麻木了,她还要感激昏过去那一段时间让她跳过了最难熬的苦痛。她呆看了半天,然后搬出冬用的小火炉,将剩余的炭火点着。纸一张张被投入小火苗中,火苗扭曲着紫红的身躯攀上来,顶端的焰一路过来,一路是黑色足迹,轻轻一抖动,黑色的蝴蝶化为灰烬,或飘起,或坠落。火光映着她苍白如雪的脸。你说会回来,我又等了你一个月,连到哪座山、盖什么样的屋子、种什么东西都已经想好了,现在却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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