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会罚下人在城里边走边跪啊,这不是在外面丢人么,再说了,前阵子乱事刚刚过去,这城里都死了多少人,谁会在这时候触霉头,不怕被降罪吗?”
七嘴八舌的议论在他耳边炸开,但年轻人恍若未闻,依旧朝前走,走够十步,然后下跪,磕头。
今日没有雨雪,天气晴朗,但再晴朗的天气也是初春,寒意料峭,旁人都恨不得将厚衣服裹着不脱,此人身上却只穿了单衣和外袍,纵然那棉外袍要厚一些,也抵挡不住这样一路走一路跪的刺骨和疲惫。
陆惟是在听见天水书院起火的消息之后,听见这个古怪年轻人的消息。
昨夜他与公主讨论之后,今天一大早,陆惟就让陆无事去天水书院调集书院学子的功课,对外的说法是要从这些人平日功课里挑选一些佼佼者出来,进行奖励,以鼓舞他们在下次考试发挥优异。
但实际上,陆惟是要找来陈修平日的功课考卷,与这次州试的卷子对比。
昨夜的诗作可以临时模仿字迹,但平时的作品肯定会露出端倪。
陆惟既是生了疑,那必是要弄个水落石出的。
可陆无事很快回来,竟说昨夜天水书院走水,将几间屋舍烧个精光,学子们的书籍也付之一炬,所幸没有人员伤亡,现在书院里一团杂乱,众人正在收拾,也无暇招待,陆无事就先回来禀告了。
“郎君,此事也太巧了。”陆无事道,“昨夜陈修等人赴宴,今日书院就起火,将他们过往的字迹都烧得一干二净,可若说陈修从您让他们写诗就生出警惕,回去毁灭证据的话,此人心智也太可怕了些。”
陆惟道:“是很巧。”
这世上不是没有巧合,但巧合到严丝合缝,就会让人更加怀疑。
尤其书院还在这个时候起火。
陆惟回想昨夜,也许是自己目光在陈修诗作上停留有些长了,这才引来对方警惕。
但这似乎也印证了一点,如果没有问题,则对方大可不必这么着急的。
“郎君,那现在怎么办?陈修的旧字迹肯定不止书院有,但咱们总不可能去抄陈家。”陆无事也觉得此事越发可疑。“我方才去书院时,还特地找人问了陈修和山长的下落,对方说,陈修今日一早就去郊外踏青了,不在书院,山长则在前院指挥救火,如此一来,陈修竟是完全摆脱了嫌疑。”
他跟随陆惟办案,自然也知道嫌犯在场与不在场,是有很大区别的。
书院恰巧起火就算了,连陈修也恰巧不在书院,有了不在场的证据,这更是巧中之巧了。
“属下想着,这其中该不会有书院山长的手笔吧?”
陆惟无声冷笑。
对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要寻根究底。
这一路走来,多少拨人想要他们死,他都没放在眼里过,眼前若有人想要以此偷天换日,无疑是白日做梦。
他思忖片刻,决定按照常规案子来查起。
“你去查陈修祖籍和老宅,再打探他从前交友情况,若要找人替考,必是平日里与他打过交道的,甚至有可能就是书院里的学子。此人文才一定闻名在外,其他人也一定见过此人,你不要打草惊蛇,先从书院的仆役下人问起,总会有蛛丝马迹。”
陆无事应是:“属下出面太过显眼了,不如找个人去细细打探。”
陆惟嗯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城中来了个怪人,从清晨入城就开始三跪九叩,眼看就要到秦州府来了。
若是之前众人还不知道此人的怪异举动究竟为何,在他面朝秦州府开始磕头的那一刻起,就有人陆续反应过来了。
此人怕是有天大的冤屈,诉之不得,告之不得,才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引人注目,如此一来,即便最后上面想要大事化小,也很难压得住市井滔滔议论吧?
“这位郎君,你到底是有何冤屈要诉,不如告诉我们,我们去帮你敲登闻鼓啊!”
年轻人看都没看问话的路人一眼,只是缓缓摇头,撑着身体缓缓起身,又慢慢向前走。
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更惨白,胸膛不住起伏,喘息从喉咙鼻腔难以自抑地发出来,带着某种鼓噪和粗糙,好像砂子在他的肺部反复摩擦,下一刻就要不支倒地。
有些人嘲笑他不知好歹,也有人对他的不理不睬更加好奇,年轻人身前身后围聚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带着看热闹的好奇指指点点,要说真正的同情者——他们连此人为何三跪九叩都不清楚,又怎么同情得起来。
忽然,不远处,两人疾步走过来,见年轻人的情状,脸色越发难看。
妇人带着少年扑通一声,竟也给年轻人跪下了。
围观者越发惊异,都盯着这三人。
“二郎,求你了,别这样做!”妇人压低了声音,苦苦哀求。
年轻人盯着他们看了片刻,又将视线收回去,目不斜视,跪下,继续叩头。
三跪九叩,是祭拜祖先,叩见皇帝时的大礼,寻常对父母行礼都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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