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待他很好很好,让他真正窝下来。只是她想,可能离“真正窝下”还需要一些时候吧。
深山野宿的某一晚,她从睡梦中张开朦眬双眸,觑见他伫立在月光下,当时那五官面庞如凝着一层银霜,仿佛是狼嚎的声音或远或近传来,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兽啼鸟叫虫鸣,他着迷般听着,听得入神,那神态是她相当陌生的也许心里有些底了,所以当冬藏的活儿告一段落,丈夫跟她开口,说要出一趟门,归期不定,她内心并没有太惊慌。他会回来的。她知道。他亲口应允过,不会不告而别、不会一走了之,所以一定会回来。她也说过,两人就是成了亲、好在一块儿,不该有谁拘着谁。所以她任他离开。并在娘亲、菀妹、伍家堂里以及大庄里的众人问起他的行踪时,帮他圆谎,说是自己遣他跑一趟远门,得他出面才能办妥,要好些时日才能返回。会回来的。她每天都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既相信他,就信他到底。除年少时随娘亲在玉镜山庄度过那惨淡的几年,邬雪歌从来不知自己能在同一个地方待那么长时日。进到西海药山,盘桓未去,算算竟都一年有余。这里的人实在太“诡谲”几次欲走还留,留下一次、二次、三次留到最后他真都懒了,愈益发懒,这种“住下就挪不开”的风气他听大庄的老人们边抽旱烟边笑谈过,当时内心颇嗤之以鼻,未料啊这次离开主要是为了冲关。他寻常的内劲修练又逼至另一层界,需一举突破方能更上一层楼,只是若一直待在西海大庄、待在伍家堂,茶来伸手饭来张口,醉生梦死的日子实在太滋润,别说入定冲关了,光听“闭关”二字他都觉自己可怜。离了西海药山,他随迁移过冬的兽群往南边走。兽群气息与他相通,自成一个无形的气场,对他的冲关具大效用。于是一路南行,隆冬即将过去的这一日,他冲关大成,出关后仍混在兽群里,像个逐水草与向阳暖地而居的牧人。这时节,野原上的草海≈ap;ap;x5c3d;≈ap;ap;x7ba1;呈雕零之象,仍是有足够草料供给野牛和野鹿群啃食。他席地盘坐,伸指摩挲着兽毛,母鹿带着几头小鹿温驯地蹭过来,一头小鹿挤不到前头,于是不断拿鼻头和颊面磨蹭他的肩背。那瞬间,胸口当真重重扯了一下,疼得他蹙眉。他像似忽略了什么。到底是什么?突然,相隔着一弯河面,不远处的对岸野原出现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那人的气息与寻常人不同,邬雪歌却不觉陌生,很像妻子手中那串驯兽铜铃上的气味,都是属于兽族人才有的气息。他缓缓站起,目光深炯。隔着河面和草坡,他极佳的目力依旧能看到对方蓝色的眼睛,兽族人发色不一,瞳色却都是深深浅浅的蓝。然后是一群羊只咩咩叫腾地爬下草坡,低头在那人脚边蹭来蹭去,跟着又忙着啃草饮水,而跟在羊群后面奔下草坡的是一双娃娃。娃娃一男一女,约莫六、七岁模样,发色偏深,眸子却都蓝得湛亮。那人同样瞬也不瞬注视他。他没有进一步向前,更没有直接以轻功渡河去到对岸,因那人神情带着戒备。此时,对面草坡坡棱上又出现一人,是一名女子。那女子两手圈在嘴上张声叫唤,说是饭都做好、饼子也出炉了,天都快暗了,还带着孩子和羊只上哪儿呢?那人遭女人念叨,回首应了声,遂一臂抱起女娃,一手牵着男孩,瞧也没再瞧他,赶着羊只转身朝坡上走。是族人,也是陌生的人。其实也是,兽族人早已四散,各自过活,他还想寻着族人做什么?哪里都不是归处,所以流浪成癖,但他到底忽略了什么?你这样好,如何能不中意?我会想着你,自相识以来,时不时会牵挂着想你人在何处?是否饿着肚子?可不可能再见?会待你很好的,你什么也不必做,真的大红的厚披风被风吹得在身后乱鼓,那是离开大庄时,妻子亲自替他系上的。“你不惯长袖衣衫,总爱露出两条臂膀,但毕竟是大冷天,在外行走还是得留意保暖,披风方便些,冷了就裹着,不觉冷就拢在身后。”是妻子亲手裁制,他挺喜欢的,却夸也没夸一句、谢也不谢一声,飘然便去。原来是忽略她了吗?忽略了她的心绪,连出声安抚都觉多余,所以走得潇洒。此刻他想起妻子开口求亲的模样,眸中有泪,双腮红似渗血,非常害羞胆怯却也非常勇敢;想起她时不时就来揽他的胳臂,把头靠在他肩背上轻蹭,≈ap;ap;x5c3d;≈ap;ap;x7ba1;成了夫妻,她还是很害羞的,跟他撒娇只会躲在他身后,不好意思让他瞧见。他还记起她总往他大碗里挟菜挟肉的样子,生怕他饿着似。记起她洗手作羹汤为他准备夜宵时的脸,安详恬静,眉眸温喜,仿佛一辈子这么过都甘之如饴。甘之如饴越想越不可收拾,大浪般汹涌扑来,内心泛开某种焦灼到近乎甜美的滋味,明明很折磨心志,却甘之如饴。是啊,饭已做好、饼已烙出,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兽群中,一道身影快若闪电、疾似劲风,眨眼间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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