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雨水渐稀,空气寒凉,陆陛下避开巡夜的宫人,身上挂着大包小裹地偷偷潜入了安置谢玄元的寝宫之中。
说到底,整个南楚皇宫都是他陆家的祖业,他所做的也不过是将自己的东西从一个屋子腾挪到了另一个屋子,可这过程中的惊心动魄,竟好似他在宫中做贼一般。
更为神奇的是,闻声前来接应他的半瞎暴君竟然也十分上道,不仅自发地为他望风守门,还颇有担当地主动安抚道:
“莫害怕,天塌下来有朕替你顶着,就是真的有人追过来也休想伤你分毫。”
陆美人听了这话,又想起自己这么多天一来用陆长平这身份所受的冷遇,不由得感动地一头扎进了暴君的怀里。
顶着南楚帝的身份,他就是对这暴君再好也都是另有所图。可一旦变成了陆贵妃,就连他在南楚皇宫里“偷东西”都有人替他顶着……
谢玄元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倒退了两步方才稳住身形。
他正想数落那不懂分寸的南楚细作几句,冷不防便摸到了对方身上单薄的衣衫,还有衣衫之下温热的肌肤。于是那些还未出口的冷言冷语便硬生生地转了个弯,成了难得的“关心体贴”:
“你难道真有什么异装癖不成?外头这般寒凉,你就穿成这样来见朕?”
陆美人身强体健又有些功夫在身,自是不把这点冷放在眼里。
更何况那暴君身上分明也没几件御寒的衣物,修长单薄的身子正在他怀中不易察觉地瑟瑟发抖。冻成这副模样还在数落旁人,显得尤其没有说服力。
“臣妾不冷。倒是陛下……”
“朕也不冷!”
谢玄元从陆贵妃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摸索着重新掩上门扉之后,一双手略有些不自在地缩进了宽大的袍袖之中。
冻成这副模样还说不冷?
陆长平腹诽一句,无奈道:“陛下虽不冷,臣妾却有些冷了。臣妾这次带了个红泥炭炉过来,先将火生起来可好?”
这一招果然奏效。谢玄元没再死撑,和自己心爱的陆贵妃一人一方小木凳,安静地坐在炉边取暖。
“臣妾觉得椅子有些凉,不如在椅子上再加一层兔毛软垫?”
“臣妾有点饿了,我们一起烤肉吃吧?”
眼见得陆贵妃一会儿一个借口,不停地从自己背来的几个大包裹里翻出各类小物件儿添置在屋中。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红泥小炭炉上铺了一层精巧的铁格子,切得肥瘦相间大小适宜的牛肉片被烤得滋滋冒油。陆美人手持长箸,时不时将将肉片来回翻转,一时间周围充满了烤肉的香气。
谢玄元撑着下巴,对着炉膛中明灭的炭火出神,看起来极是安静乖巧。
暴君本就面容姣好五官精致,火光映照之下,苍白的肤色染上暖意,一双半盲的眼睛也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神采,着实称得上赏心悦目。
陆长平一边烤肉,一边偷眼看着谢玄元,思绪渐渐不知飞向何处。
虽说长时间相处下来,暴君时常语出伤人,半点都谈不上温柔,但这些不过是受后天经历影响而演变出来的性格。
任何人在生死存亡间苦苦挣扎过一遭,都不可能再和初时的自己一模一样了。
遇到变故以前的小暴君,大概会比现在活泼可爱一点吧。
这样想着,陆贵妃心中不觉有些酸楚。
他生于皇室,长在宫中,也曾耳闻目睹过不少残酷的倾轧。幸运的是,南楚先帝对他视如己出,同胞妹妹昭平也与他亲厚。
可谢玄元自从母妃去世之后,便一直是孤身一人,无人庇护……
谢玄元讨厌别人可怜他,可在陆贵妃看来,现在无端生出的这股情绪并非是怜悯,反倒更像是心疼。
他将自己对暴君的这份心疼,小心翼翼地掩藏好。在火候正好的时候夹起数片牛肉沾了亲手调的酱汁放在了谢玄元碗里:
“陛下要不要尝尝臣妾的手艺?”
谢玄元闻言回过神来,十指半拢在袖中,只露出冻得微微泛红的指尖。
他摸索着捧住装了烤肉的碗,却并不急着吃:“你从何处拿来这么多东西?这才月初便乱花银饷,小心月末无钱可花,只能去喝西北风。”
陆贵妃来得匆忙,打包东西的时候单想着这些东西能不能让孕夫的日子好过一些,却完全忘了计算这些东西的价值是否超出了一个“普通南楚细作”的花销范围。
他望着那一堆不知价值几何的吃穿用品,尴尬地试图转移话题:“陛下别担心,我平日里多少也存了些私房钱,这些算不得什么的。”
可那“勤俭持家”的暴君不依不饶,在一旁泼他冷水道:“你不过是个给南楚帝跑腿的细作,纵使拼命给那陆长平干活,一个月又能挣得几钱俸禄?更何况,你将来不止要养朕,还要养朕的儿子。”
这番话虽说不中听,但考虑得不可谓不长远。陆贵妃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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