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微明。
从进门到现在,钟玉跪在地上已有半炷香左右的时间,但回应他的始终是翻阅奏折的响动,以及那听不出喜怒的呼吸声,仿若悬在头顶之上的一把利剑,不知何时会掉下来,将他迄今为止的一切努力都搅成一摊烂泥。
可面对这死一般的寂静,和这明显是敲打的帝王威慑,他怎能做这破局之人,有时候,太敏锐会显得过于张扬,懂得规避锋芒才是伴君之道。
终于,在最后一道折子批完过后,皇帝将笔墨放置一旁,像是才想起他还跪着,悠悠道:“瞧朕这记性,一批折子就忘了时间,竟让爱卿在地上跪了这么久,快平身吧。”
“谢陛下。”
钟玉此时腿脚酸麻,不便起身,但碍于皇威和自己的颜面,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硬撑着站起身来,得体规矩地行了一礼,又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深夜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爱卿何以如此心急,跪了这么长时间,怕是口干舌燥了,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皇帝一声令下,门外立刻就有小太监端着茶水走进来了,但并未放在一旁的桌椅上,而是直接送到了钟玉面前,客气地说了句:“钟大人,请用茶。”
当那滚烫的热气从杯中飘散而出时,钟玉已看出皇帝赐予自己这杯茶的用意,在谢恩过后,便径直接过了茶杯,纵是被外壁烫到手心通红,也没有松手的打算,就这样喝下了一口,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半点不愿的模样。
“好,”皇帝的目光停留在他镇定自若的神情上,轻笑了一声,示意太监将茶杯取回,又用褒扬的语气说道:“钟爱卿不愧是朕看重的人,聪明,识趣,也能为朕分忧。”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只求能为江山社稷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钟玉放下手时,皮肉灼痛到几乎失去了知觉,想来是必定会起水泡了,但如今这情形,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担心此次入宫所为之事与万呈安有关,所以一言一行都相当谨慎,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爱卿向来谦逊,朕心中有数,”皇帝从书桌那边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封被拆过的信,走到钟玉近前时,御书房的门已然关上,只剩下他们二人了,“所以,有些事必须交到你手上来办,朕才能安心。”
他用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神盯着钟玉,将手里的信件递了过来,又微微一笑:“也希望爱卿,莫要辜负朕的信任才好。”
“臣受命于陛下,自当全力以赴,不敢有负所托。”
钟玉此刻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能在这关头违抗圣命,只得按照规矩接下了,可打开信件后,里面的内容却让他原本镇定的神情发生了变化,眉头也渐渐拧紧了,忍不住开口道:“陛下,这是……”
“如何,觉得不可思议吗?”
皇帝见他已将信看完了,伸手拿过来,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烧起来的火光道:“这就是朕敬仰多年的好皇叔在边疆做出来的事,每一件都让朕治他一个大不敬,判死罪都算是轻的。”
随着信的边缘逐渐燃尽,化作黑灰散落在托盘之上,他的声音也在钟玉耳边再次响了起来,“可京中兵力不足,从其他地方召集兵马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而淮南王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将期限定在一月之内,料定朕在此期间轻举妄动,也必然会应下他的要求,将万呈安当作人质送去塞外。”
钟玉这时才感觉到手心的灼痛感,呼吸也在这一刻凝滞了,继而回道:“但若真这么做的话,岂不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当中?”
“这一点,朕自然也明白,”皇帝轻道:“淮南王这两年按兵不动,一是为求稳,放长线钓大鱼,二是因罪臣万氏之子尚在京中,不敢轻举妄动,万呈安,现在是朕手上唯一能用来制约他的筹码,就这么轻易地给了,只怕上一秒把人送出去,下一秒淮南王的军队就要开始攻城了。”
听到这里,钟玉心中顿感不妙,疑道:“陛下的意思是?”
“爱卿为何如此心急,朕还没说要怎么处置万呈安呢。”
皇帝望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你同他这两年的相处,并非全然没有感情啊。”
“陛下,臣……”
“旧宅的事,朕都看在眼里,”不等钟玉解释完,皇帝就打断了他的话,看似宽宏大度地说道:“但只要不涉及朝政,令爱卿乱了本心,偶尔放肆一回又能如何,臣子是人,亦有七情六欲,所以不管你对万呈安到底抱着怎样的看法,都不会影响在政事上的判断,这才是朕想要的忠臣与心腹,相信钟爱卿定然能做到这一点,将私欲和公事区分开来,尽心尽力地为朕效劳的,对吗?”
钟玉心头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到此时已不敢轻易应下,只得半跪下来,郑重道:“臣下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爱卿是聪明人,怎会不明白朕的意思,现如今朝廷最需要的,是既能拖延时间,又不会损失皇家颜面的法子。”
皇帝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到了窗外,看着宫中的夜色,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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