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新绿,笔直的官道上,马车“得得得”一路前行。顾莲掀开一条车帘缝儿,往外看去,——所谓官道,不过是勉强够两辆马车擦身而过,放在高速路上,最多只能做一条绿化隔离带。马车行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一直抖个不停。顾莲腰酸背痛、五脏翻滚,整个人仿佛快要散架一般,不由看向乳母李氏,叫苦连连“妈妈,我的肠子要断了。”“小姐别胡说!”李妈妈嗔了一句“马车原是有些颠簸的,且忍一忍。”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快了,很快就要进城了。”顾莲叹气,越发怀念起现代生活的便利。像从仙桃镇到安阳郡这点距离,高速路不过五、六个小时,可眼下,都已经连着坐了四天马车了。李妈妈三十出头的年纪,人清瘦,面目寡淡,目光却很慈爱,放柔语气劝道:“老爷太太在府里等着,还是早些见面的好”十四年前,本朝举国大乱。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之际,顾家上下连夜避祸。顾九小姐和乳母李氏,不幸与家人走散。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哪里受得住颠沛流离之苦?在逃难的途中染上时疫,高烧不止,一条小命便就给交待了。等到“熬”过来,壳子里的灵魂已经换成自己。当时李妈妈带着一个生病的婴儿,她又只是个寻常妇人,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嫁人,——现任丈夫黄老三,平时和儿子大石以打铁为生,父子俩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好力气,都一样是锯嘴闷葫芦。这一次,黄家的人跟随一起上路。当时顾府派了马车来接人,黄氏父子把打铁家伙往车上搬,惹来一阵哄笑“快快扔了去!要这些笨家伙做什么?“等到了咱们家,哪里还用得着再打铁?”“可不是,就算小姐手指缝儿里漏一点儿,都够你们全家嚼用了。”黄老三停住了手。黄大石闷闷道:“还是自己亲手干活儿,心里踏实。”顾府仆妇们又是一阵大笑。黄老三越发涨红了脸,手足无措。顾莲怕这对老实人被笑窘了,赶忙解围“只是几件打铁的工具,并不多,要是还装得下的话,就让他们带着吧。”此次接人的领头是卢妈妈,顾莲生母的陪房,四夫人身边第一得力之人,甚会察言观色,——眼见小主人发了话,这种时候,当然要赶着给几分面子的,忙道:“装得下,装得下,这才多少一点儿呢。”顾莲便温温柔柔道了声“多谢卢妈妈。”黄氏父子不光是自己的养父和养兄,还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如果不是他们每天辛辛苦苦打铁,挣几个血汗钱儿,赚一口饭吃,自己哪里还能够活到今天?十几年的守护和照顾,朝夕相处的感情,——就算是名义上的父母和姐弟,亦远远不及。刚巧李妈妈说完了顾府,转移到黄家“大石和他爹都是老实人”“老实?!”对面传来一记稚嫩的冷笑,语气尽是嘲讽。李妈妈闻言瞪了过去,斥责女儿蝉丫“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做什么?”忍不住反问“难道你爹和你哥不是老实人?”蝉丫今年十岁,是李妈妈和黄老三后来所生。因为从小生活物资匮乏,营养跟不上,有些面黄肌瘦,头发稀稀疏疏的,一张嘴却甚伶俐“他老实?”侧目看向顾莲“说得好听,什么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还不是看她长得好,想”“你个死丫头!”李妈妈急得赶紧去捂她的嘴,板着脸恐吓“再胡说,当心我撕了你的嘴!”往后面的马车看了看,回头沉声“休要坏了小姐的名节!”蝉丫扁了嘴,哭道:“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不去顾家了。”顾莲见状不由扶额。关于自己和蝉丫的瓜葛,说来也简单。李妈妈总拿自己当小姐对待,吃穿用度,都排在蝉丫前面,可是自己却住在黄家、吃在黄家,这叫蝉丫如何能够意气平?去年过生辰的时候,李妈妈把一支细银镯子熔了,打了一对耳坠给自己,气得蝉丫吃不下饭,哭道:“凭什么她能有的,我没有?凭什么一家子粗茶淡饭,她就得好吃好喝的供着?”李妈妈分辩道:“小姐过生辰”“什么小姐?!”蝉丫尖声叫了起来“我也听说过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千金万贵的娇着宠着,可人家都是自个儿家有钱,哪有让奴才家养着的小姐?”因为愤怒,心底怨气齐齐涌出“这些年来,若不是咱们家养着她,早就饿死、冻死了!”黄大石进来喝斥妹妹“又哭又闹的,看你像个什么样子?”“你少凶我!”蝉丫闻言更加炸毛,跳脚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娶她做媳妇儿吗?”语气讥讽“人家可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劝你少做梦了!”黄大石又羞又臊,气急之下扇了妹妹一个巴掌。于是,自己和蝉丫的梁子就此结下——真是躺着也中枪!此时蝉丫哭闹不休,说什么不去顾家,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岂敢真的离开父母和兄长?无非是担心到了顾家,自己会给她找不痛快罢了。但自己怎么会跟她过不去?且不说让她受过委屈,即便看在李妈妈的情份上,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的。“好妹妹。”顾莲笑盈盈的,去拉她的手却被恨恨甩开。李妈妈拍了女儿一把,斥道:“你反了天了!”“妈妈先听我说。”顾莲摆了摆手,看向蝉丫“我这次回到顾家以后,可谓人生地不熟,说起来,只有妹妹你们给我做依靠了。”蝉丫一怔,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我虽然是顾家的女儿,但是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顾莲放低声音,透出几分担忧不安之意“在这世上,若说真心信得过的人,外头有大石哥和三叔,身边便只有妈妈和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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