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九月,二十三日,傍晚。姜悬舟到码头的时候——海风拂面吹来,姜望姝线条好看的双臂撑在码头栏杆上。腰际因长裤束紧而显出优越的尺寸,裤子扎进皮靴,笔直的双腿松懒懒踩灭一支烟头。姜悬舟拎着蚝仔煎和烧酒来时,就看到这一幕。那时他见过最风光的女人,应该是报刊亭和影碟铺里挂的明星海报和挂历了,林青霞、钟楚红都长这样。样貌清纯,但风情万种。抛开他的嫉妒不说,姜望姝的相貌更要出色。听到脚步声,女孩回头看过来。落日余晖跌落,海平面远远地漫开一线的天光,接着潋滟地到处都是。女孩就好像站在一片金子里,一点儿都没有被比下去。她笑着挥手:“你来了。”姜悬舟的呼吸头一回凝滞。这是他吻她时所都不曾感受到的。今日以前,他所有举动,只与报复姜家有关。今日此时,他的目的,再也说不分明。今日以后,24日,启程飞伦敦,而归程……也许没有归程。他用来算计姜望姝的一切,都在这场流放里变得没有意义。约姜望姝是冲动的,但今天是他生日,母亲已死,而四下都是酒肉朋友,他其实无人可约。今天他满十六岁,即将结束在港城的一切。由于机车赢过许多人,女孩意气风发地从栏杆石墩上跳下来,发尾一扫一扫,“听说你明日飞伦敦,今天约我是告别?”她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你很喜欢这件衬衣?”随后了然。姜悬舟太穷了,这件衬衣,恐怕是他此生见过最昂贵的奢侈品了。路易威登,97年的港城甚至连家店铺都没有。姜悬舟不再介意这种冒犯,这个姐姐,是他所有不堪的对照组。十六岁的少年再不甘心,也拗不过这一纸机票。新安会坐馆夫妇轻飘飘的一句话,是压在他身上撇不去的一座大山。十五岁,是他最不堪的年纪,是他母亲荒唐死去的年纪。但今日过后,都将翻篇了。“今日我生辰,没有长寿面,没有新衣裳,所以穿了这一件。”他把蚝仔煎递过去,“你爱吃的那家。”生辰?姜望姝目光顿了顿,先是看着他平静的脸,再看他整洁的白衬衣,最后去看那带蚝仔煎。突然发觉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刻薄。她想去接蚝仔煎,眼前却划过那个雨夜,姜青柏的骂骂咧咧、她的情难自制、以及被她丢在雨里的……蚝仔煎。就这样,指尖突然滚烫起来。她细细盯着那熟悉的包装,居然不敢接过来。最后还是姜悬舟塞到她手里。蚝仔煎是刚买的,有些烫手,直接烫进了她心里。一股酸涩和歉疚打心底里浮起来。姜望姝掂了掂手里的小食,张嘴都变得困难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生日快乐。”远洋轮度发出长长的轰鸣声。
这声祝福就被这样掩盖住了。怕姜悬舟听不见,姜望姝扭头凑近他,拔高了音量:“我说——祝你生日快乐!”少年轻轻扭头,他们之间就只剩下半截大拇指的距离。姜悬舟的视线像羽毛,轻轻扫过眼前,姜望姝突然就感到痒起来——这种痒是说不清的,眼睛上的、肌肤上的、咽喉的、心里的……她猛地往后退去。却被姜悬舟一把扯住。她退半寸。他进一尺。得寸进尺,形容的也许就是这样。“今天明明是我生辰,我的礼物呢?”姜望姝立即就要反驳,她之前并不知。可姜悬舟早就为她准备好了选项。“借你吻我,祝我生辰快乐,可以吗?”“姐姐,帮帮我。”他说,借你吻我。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痒,这一刻有了实感。姜望姝被他掐住的地方,恐怕连绒毛都在抖动。她竟然吞咽了一下,感到口渴。码头废弃已久,此地又破落又浪漫,偶尔有情人约会,只要看见有人就不会靠近。这个约见的地点,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应该。姜悬舟想靠近她,手里的烧酒轻轻落在地上,没放稳,滚动到姜望姝的脚边。里面液体晃动,同姜望姝的心情一样。海风咸湿,可海面却金光灿灿。姜望姝仰头看着比自己还要高的他,视线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越过他高挺的鼻梁,和形容分明的……唇。远洋轮度的轰鸣间隔着传来,好像不动如山的巨钟被一次次撞动,遮天巨幕这一刻轰然倒塌,一切红尘洪流顷刻间喧嚣而下。她缓缓闭上了眼。直至同样温软的唇落下。四海潮声填满双耳。隐晦爱意在这一刻说到尽兴。没有人去计算这个吻耗费了多久。直到浪潮拍岸,直到风凉夜寒。直到——姜青柏的声音从远处漫过来,姜悬舟被许多涌上来的打手淹没,姜望姝好像将将才回魂一样,慌张又恼怒地去拉扯他们。却丝毫用处都没有。“你果真在这里!”马仔来报信,姜青柏本是不信的,幸好码头离得不远。没想到不仅抓住了之前想撬自己生意的姜悬舟,还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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