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浮士德还在满腹疑窦时,卡文迪许庄园内。
书房被厚实的窗帘遮得不见光。
卡文迪许坐在一张深蓝色的切斯特菲尔德皮革沙发上,脚边是一团蜷缩的、抖如筛糠的瘦削身影。
侍立在侧的海恩第三次问出相同的问题:“为什么要派人在捕梦小镇外盯梢?”
海恩眼带怜悯,但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恐惧。
他还记得他前两次问出这个问题时,地上这团伯爵大人的反应。
“什么盯梢?”第一次对方的反应是傲慢,“小卡文迪许,也许你的父亲曾在深海别邸身居高位,但他已经死了。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能够以这种方式和我说话?”
“我倒不介意告诉你——对,我们别邸一直在盯着捕梦小镇。但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一个深居简出的大少爷,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享受老卡文迪许给你留下的无尽财富不就够了?干嘛非得跑去那小镇?”
“我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一得知你出现在小镇外后就特意叫海恩去接你……你不该对我说谢谢吗?嗯?”
第二次他再问时,原本矜持傲慢的伯爵大人已经像个烂口袋一样瘫在地上,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一边蜷缩着抽搐,一边歇斯底里地咒骂:
“你……你什么都知道!!既然如此……何必问我?!”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整个别邸都会为我哀悼!我的家族,我的姓氏,将会在黑暗处的历史中永垂不朽!!”
这是他第三次再问。
地上的伯爵大人啜泣着攥住了他的裤脚:“替……替我求求情吧,海恩,海恩!”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我害得深海别邸差点暴露,我不该不知死活地插手卡文迪许家族的事务……但我给你钱了,我给你钱了海恩!求求你救我……”
“我不想……祂……祂不会杀死我的,祂甚至都不允许我疯狂!祂想要慢慢地……折磨我……又不允许我解脱……”
“我——亲爱的——兄弟。”一道奇怪的、像是混杂着嗡响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房间昏暗处响起,惊得海恩一个哆嗦——他记得自己锁了门窗,书房里没有第四个人啊!
一双奇异的、裂成三瓣的眼睛忽然在暗处亮起,那道声音又语调浮夸地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发展出和我一样的兴趣……介意我加入你吗?”
一股死亡混沌的气息掺杂着如有实质的恶意,忽地漂浮到海恩身后,在他颈后轻嗅了一下后,蓦然包裹了他:“这个老态龙钟的人类恰好适合我上手——高龄老人,心脏破裂,哈!没人会知道他的死因是什么……给你省事啊,我的血亲。”
“……”海恩在这浓稠的恶意包裹下绝望地哆嗦起来,他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和他的主人一样同属三柱神之一的奈亚拉托斯,信徒们常称祂为伏行之混沌、千面之神、外神之信使。
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个以混乱为乐的邪恶存在。
兴致来时,祂能伪装成人类跑去城市里给市民们做表演,被人指摘那只是最简单的科学原理后,又会在一怒之下将整个城池里的人丢去喂外神。
这个家伙的心中没有什么该做、不该做,会不会跌份、有不有损形象的想法,有的只有混乱的欢愉,促使祂践行任何一个一时兴起的念头。
“……z……”海恩想要向自己的主人求救,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使能发出声音又如何呢?他清楚自己主人的性子,对待生命的诞生和凋零都像花开花落一样寻常,祂怎么会为了一个背叛者,一个渺小的人类,和自己的同类发生口角呢?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在神经紧绷之际听见他的主人说:“我需要他活着。你不该来见我的,奈亚拉托提普。”
他就这么被松开了,像一团空气一样被空间的力量抛出书房之外。穿过墙壁时,他还能听见奈亚拉托提普浑然不在意地笑着说:“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很迫切想见我呢,或者任何能帮助你的家伙。”
奈亚拉托提普走过伯爵身边,蹄子敲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伯爵就在这不紧不慢的蹄声中悄无声息地惊骇而死了,扭曲的神情还挂在脸上。
“几小时前,就在捕梦小镇。我和莎布都感觉到了一股奇妙的力量……那力量短暂地攫取了时间,非常强大,非常……危险。让我们忍不住想,如果那股力量能够攫取时间的权柄,是否也能攫取我们的力量呢?”
奈亚拉托提普步履轻柔地踱过卡文迪许身后,纯黑色的手指拂过卡文迪许的肩膀:“这不让你困扰吗?或者……那只是你求知欲的又一枚禁忌结晶?”
“你知道我们的态度的……”奈亚拉托提普在书桌侧边停下,下巴压着手臂,趴在桌面看似含情脉脉地注视自己的同类,罕有的能够并肩的同类,“如果那只是你的实验之一,我们不会在意,因为你不会杀死我们,这样的未来对你来说,也不过是诸多枯燥的、可预见的可能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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