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教养习惯让他的坐姿就和他的人一样端正——目视前方,脊背挺直,双手半握着拳扣在膝上。看到放在他面前的杯子,虽然意识不太清楚,但还是会认真地对自己说谢谢。
和奏想,也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地放松下来。
都说相由心生,和奏至今没有找到支撑这句话的确切科学依据。可是看着手冢,她又觉得古老的面相学说多少是有些道理的。他漂亮的前额象征着良好的家教和道德观,锐利纯粹的眼神透露出极高的知性。
这样的手冢,总会给人一种从容智慧,颇具计划性的印象,但一份从容背后往往是超负荷的精神重压。他经常说着“不能大意”,不仅是对他人,更是对自己的要求。对他来说,这句话从来不是虚妄的口号,而是把信念锻造成脊梁的过程。
他这样的人,无疑极擅长忍耐。当忍耐成了习惯,就很难从一直保持的高压感中松懈下来了。
但是,所有的压力都会反映在身体数值上。
和奏在第二天贴完数据搜集标记贴后,第一时间发现了手冢有一项数值波动异常。
起初她以为是系统出了bug,就拿着分析报告去找了科贝尔教练,她那里有手冢从前的数据,可以做一个对比。
“教练,手冢君的皮电活动峰值有些不对,在做某一个动作的时候,峰值远高于其他运动员。”
“皮电活动?这个数值说明什么?”
“这是精神压力释放出的信号,说明他的身体在那个时候处于一种隐秘的应激反应中。”
“唔,最近的话……是不是在做曲面扣杀的时候?”
“您知道?”
科贝尔教练耸耸肩,直白地告诉她:“你的数据没有错,而且他最近应该会一直在这个地方出现问题。至于原因,涉及保密协议,我无法告诉你。不过医疗组也不用给他什么建议,等动作熟练了,他自己就会调整好的。”
对方这样说,和奏自然也不好追问,说到底科贝尔教练才是正儿八经的手冢团队负责人。
又经过一下午的观察,和奏发现了一个问题:手冢反复练习的地方,是他之前在比赛中的失分点。
曾经隔着屏幕看过的那些令观众揪心的丢球瞬间,都一遍一遍在训练中被他重现。
和奏站在场边,看着幸村打出一个机会高吊球,而手冢不知第几次地重复着一个凌厉却刁钻的扣杀动作。
看着他跃至半空身影,身体如同拉满的强弓,弯出漂亮而充满张力的弧度;看着他用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眼神挥拍,带出短促而凌厉的破空声;看着他平稳落地后盯着幸村的后场底线那道球痕,无声握拳;看着监视器上的皮电活动数值回落至正常数值。
和奏在幸村探究的视线朝她看过来的时候,收拢起了眼底细碎的笑意。
「有些人啊,明明拿了满分,却还是在做错题集。」
大概他已经反复在这样的“突破峰值-回落-突破-回落”循环中,将自己的神经锻造得无比坚韧,但和奏还是觉得他应该适当舒缓一下,片刻也好。
她很清楚这个念头不是出于医嘱。
所以她没有在训练场上向他提出建议,而是晚上在制作黑巧时加进了朗姆酒。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和奏的余光时刻关注着他。
喝了几口温水后,手冢的头晕有所缓解,镜片也被温水的水汽熏出了一片白色。他抬手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妥善收好放在茶几上,然后轻轻靠向沙发,为视线随意找了一个焦点,轻轻落在了空着的杯子上。
医疗室只有和奏的机械腕表指针在“哒哒”跳着,沉默似乎比交谈更紧地把两人联系在了一起。
又过了一会儿,手冢视线清明地抬头。
“lodia,”他说,“谢谢。”
和奏透过他背后的玻璃窗,看着终于出来的月亮,笑着邀请:
“难得月色这么漂亮,可以赏个月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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