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浓艳盛开的红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想离开这里吗?”她问。
落梅峰一片银白,重重山峰遥遥不见尽头,陆曈后退一步。
“留下来吧。”她温柔说着,语气似带蛊惑,朝着陆曈遥遥招了招手。“留在我身边。”
“这世上,人心难测,世情险恶,盛京有什么好呢?”她微笑着,娓娓为她道来,“柯承兴,为了私欲,亲手杀死枕边人。范正廉所图前程,罔顾无辜。你的表叔刘鲲,为了一百两银子,将侄儿送上刑台,太师府权势滔天,为平息生事,将陆家一门尽数灭口。”
她向着陆曈走去。
“你做得很好。”芸娘夸讚:“下手干净利落,一个都没有放过。落梅峰来了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会杀人的好孩子。”
“小十七,你和我,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陆曈浑身一震,下意识反驳:“我不是。”
“你当然是。”芸娘走到她面前,笑着将她额前碎发别至耳后,女子手指冰凉,比这更冷的是她的话语。
“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大仇已报,了无牵挂。”她爱怜地望着陆曈,“太累了,好孩子,何不留在这里,从此解脱?”
她拉起陆曈的手。
“毕竟,你从来没离开过,对吗?”
陆曈茫然一瞬。
她知道芸娘说的没错。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所有人和事都在往前走,只有她没有。回头没有陆家小院,往前看不到头。她好像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落梅峰的茅草屋里,不知如何出去。
所以她总是不愿想以后。
“你与我,是一样的人。所以,留下来吧。”
芸娘拉起她的手,往梅树前的茅草屋走去。
“你已经一无所有。”
陆曈任由她拉着,如幼时第一次上山般,将未来不知如何的命运交与她手,走向那处她无比熟悉的、曾度过多年的隐秘。
爹娘、哥哥、姐姐都已经不在了。
仇人也不在了。
她回不去陆家老宅,回头想想,除了这处落梅峰竟无落脚之处。
旧人皆散,一无所有。
她混混沌沌地任由妇人牵着她往前走,却在这时候,闻到一股芬芳冷冽的香气。
香气若有若无,芬芳冷淡,令她灵台有一瞬清醒,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他说:“你真的舍得抛下这一切,对这些人和事没有一丝留恋吗?”
他说:“要学会珍爱自己。”
他说:“陆曈,我更喜欢你。”
像是有什么更深重的东西从脑海渐渐清晰,驱走恐惧与彷徨。
陆曈脚步一顿。
“你说的不对。”她道。
芸娘一怔。
她看向芸娘:“我和你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我是医者。”
“医者?”
芸娘的脸色渐渐变了,讽刺地笑了一声:“你算什么医者?你救得了谁?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小十七。”
“我救得了。”
她直视着妇人,不再如多年前那般沉默木讷、惶然避开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
落梅峰的梅花艳丽多情,从前她总觉血色梅花悚然,如今看去,内心一片平静。
“我救过很多人。吴友才、何秀、林丹青的姨娘、裴云姝、苏南的百姓……我将来还会救更多人。”
陆曈道:“我救得了自己。”
芸娘望着她:“你在贪恋什么,污浊尘世,人心叵测,有何留恋?”
“我的确看到了很多冷漠的人。”陆曈挣开她的手:“可我也遇到了很多好人。”
她遇到过很多好人。
刑场上给她糖果的莽汉县尉、乱坟岗后救回来一路不离不弃的柔弱姑娘、街巷破旧医馆里嘴硬心软的纨绔东家、幼时苏南桥上偶然经过的好心医官……
在苏南、在落梅峰、在盛京街道。
虽然他们看起来并不起眼,不够强大,如芸芸众生中最微不足道的尘埃,然而他们善良、坚韧,在市井烟火中赠与她温情,让她看到更强大的生机。
这生机能挽救她。
“我要回去了,”陆曈道:“有人在等我。”
“小十七……”
“我不叫小十七,”陆曈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你从没问过我名字,我姓陆名敏,小名叫曈曈。”
“我是陆家的女儿,仁心医馆的大夫,翰林医官院的医官。”
“我不再是你的药人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向着山下跑去。
山风再一次掠过她脸颊,拂过她无数次途经的地方。耳畔传来许多喧嚣的声音,一句句生动分明。
“无论陆大夫想做什么,有才都唯愿陆大夫一切顺利,心愿得偿。”
“来,祝你我成为院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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