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集市一直很热闹。附近几个村的村民把自家货拉去卖,到地方牛骡驴一卸,车辕压下来,整车就是一个现成摊位。县城有电影院,谁舍得割肉谁看一场。不舍得割肉,花一毛钱能吃碗分量足足的醪糟。不喜欢甜的,自带个白馍,街边多得是吃泡馍的饭铺,把馍交给打赤膊的大师傅,花一毛能吃不要肉的,两毛加肉。现煮的猪肝,五毛钱一大碗。夏天一到,集市除各类晾晒干货,炒麦粉,手缝头巾,还添了西瓜。村民把自家西瓜用车斗篮筐装满,牛车马车骡车驴子、拖拉机、长途汽车、还有鸡公车,所有能用上的交通工具通通出动,拉到集市上叫卖。“正经坡地西瓜,非常甜非常甜。”“自家旱地出的好瓜,不甜一分钱不要!”这人声小,那人声大。把西瓜拍得砰砰响,三四分钱一斤,过来看看。一到集市,每个人的嗓门必须自觉拔高点。“小伙子,要点麦粉不,自家炒的,拿热水和咸盐一拌就能吃。”围头巾的妇女用眼直瞅,“妹子多大啦?长这么白呢,怪招人稀罕。”水根指边上带秧的西瓜在逗孩子。“灿灿摸着了吗,是小猪的尾巴。”水根比知青还知青的长相,细皮嫩肉,说孩子话显得清新,带孩子小手摸西瓜秧,孩子咯咯直乐。小婴儿在爸爸怀里咿呀咿呀,挥着圆嘟嘟的拳头,一副想说话的样子。水根用洗软的手绢给女儿擦口水,一脸骄傲告诉卖炒粉的妇女,他不是哥哥,他是爸爸。名字是她妈妈给起的。叫灿灿,好听吧。华红霞在边上,恨不得把水根嘴给捂了。这段日子逢人就说,灿灿好听吧,好听吧,她妈妈起的。水根爹娘在不远处小摊上吃泡馍。老两口和来贵娘、老校长他们一样,早饭都没吃,今天不来赶集,是来凑杜老师变戏法的热闹。空手变钱。都没听说过,都想亲眼看看。现下水根娘眼冒火星,大嗓门无拘无束,一边吃一边骂儿子。“尽瞅他没出息的窝球样!”“亏他还带个把儿的爷们呢,和他讨主意,不如跟我后脚脖子讨!”说着,手往翘二郎腿的脚脖子上拍。“你做爹的不说说他,孩子瘦成什么样了。”还在为儿子给红霞起书房生气。当妈的截儿子钱流,水根有本事赚别的钱。水根爹闹不明白,孩他娘是怎么看出儿子瘦,并且一口咬定是累瘦的。在他娘嘴里,水根是另外一副样子。一身鸡骨头,风吹吹会飘走,是被杨白劳压榨的可怜长工。“读过书的女人心思多,水根完了,这辈子完了。”水根娘说完这话,狠瞅华红霞的眼神移到醪糟摊子,又一个读书女人。杜蘅正在结钱。她买了三碗加蛋的醪糟,朱家三姐妹排排坐,小马扎上吃醪糟。朱贵枝站着,想把位置让给老师,一边提醒两个小妹妹,吃慢一点。两个六岁的妹妹缺油水缺得厉害,小小年纪,已经悟到对于美食最大的尊敬就是狠吃猛吃。吃得穷凶极恶。
这样的劲头,什么东西吃到嘴里都是死得其所。杜蘅担心她们烫到口疮,她的话,两个小妹妹听的。一二三,数三个数,互相监督,给醪糟吹气,然后塞嘴里。吸溜吸溜,吃得香甜。总是老子来老子去的贵枝爹和陈顺一道走走,带离摊位,别打扰孩子吃东西。今天陈顺没挎枪,腰上皮带也没枪皮夹,看他身高体健,贵枝爹不敢说个不字。老校长跟上去,拍胸口夹着自来水笔。今天军马场陈指导员在,北京大教授夏教授也在,要贵枝爹当着两位人物立个字条。贵枝爹嘀咕:“还没变出钱呢。”“变什么钱?”老校长给夏教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是这样啊,碰巧而已。”夏教授不知道有这种热闹看。他主要来买西瓜,尝尝陈家坝头一茬的旱地沙瓤瓜。如果和小杜同志有关,他愿意凑热闹,做个见证人。西瓜摊子相对比较集中,有放车斗篮筐的,也有直接用两片麻袋拼个桌子摆西瓜,价钱差不多。摊主有男有女,有的怀抱鞭子,有的围着头巾,打瞌睡,发呆。打算和以前一样,大夏天熬着,守一长天摊子,打发无聊。杜蘅谈好价钱,说全要了,没一个不喜的。整个集市的西瓜,她全要了。但她说,要等傍晚散集的时候再来取钱。有人认出杜老师,教孩子打算盘的杜老师是吧。场部学校是附近几个村唯一的学校,一说学校,谁都知道。只要有了来历,村民们信得过,大热天,都想早点回去歇晌,纷纷答应。这个说杜老师你挺少相,长相乖嫩乖嫩,看不出是老师呢。那个说,晚点来结钱也可以,杜老师要不给我打个条吧?看着人群中杜蘅柔柔弱弱的背影,还是文静怯弱的样子,努力放大嗓门,左右应对。夏教授看明白了,手指微妙地对空气打点。他后悔,后悔没早点下手买瓜。陈顺很愿意为他的小蘅出力气,二话不说,把集市尾巴两家西瓜用车推过来,摆在一起。今天全集市的西瓜都在这里了。杜蘅搬个凳子,拍拍手,往中间一坐,坐地起价。一斤涨价几分。她那手漂亮的字,一笔一划落在纸板上,再往篮筐里一竖,正式开张。“西瓜,来看看。”“正经坡地西瓜,非常甜。”哪有她的声音甜。衬衣背后星星点点的汗痕,陈顺低头看她,闷闷地笑,一边给她挡太阳,一边帮忙吆喝。没多久,天气半阴沉,还算体谅人。可能不是体谅人,只是热好一阵,热累了。这么多西瓜,摆成西瓜连,西瓜师,西瓜兵团。水根抱着小囡囡,逐个摸小猪尾巴,把孩子逗得咿咿呀呀笑。看到这里,华红霞也明白了,杜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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