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大概注定不是端阳的久留之地,来此不过半个月,她就要跟着秦异回咸城了。只有他们要回去,秦王的命令。随之而来的,还有秦异的谪令。世事真是变幻莫测,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密阴恭喜秦异升迁,转眼他就降成了六百石郎官,甚至还不如他刚回秦国那会儿。端阳坐在辘辘远去的马车上,回望着山顶如翼展的行宫屋顶,心中感慨万千。身侧的秦异握住了她的手,端阳转头看见他面色平静,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曲折,却瞬间安心了下来。如果没有看到那份折子,端阳应该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的太平年岁。那天早晨,端阳与往常一样和秦异一同起来,送他出门后便准备用膳,突然看见衣架旁边摊着一份折子在地上。秦异的公文一般都收在书房,掉在此处,大概是随身携带之故,不小心从衣服里滑出来的,等下他肯定要回来找的。难得,秦异竟然会落东西。端阳会心一笑,走过去准备收起来,弯腰时看见上面有“赵”之类的字眼,一时奇怪,从头读到了尾。两刻后,秦异果然去而复返。端阳侧身坐在案边,看见秦异回来却没有问什么,表情有点冷肃。秦异也脸色一暗,停住步子,站在门口环顾了一眼。“你是在找这个吗?”端阳伸出手,问。她手中拿着的,正是他写的进言。秦异镇定地伸手拿住信,微微用力,端阳却没有松手。她死死盯着他,“秦国,要攻打赵国?”语气听来更像是陈述,而不是疑问。她已经看到了。秦异顿了一下,也许这个反应才最合适,回答道:“是。”“为什么?”单刀直入。秦异也言简意赅,“赵国接受了韩国本应该献给秦国的丹陵十七县。”“怎么可能!”赵靖是个太平君王,怎么可能突然卷入秦韩之争。“丹陵毗邻赵魏,进可攻退可守,赵国接受,也不是没有道理。”端阳语噎,沉声问:“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武越要亲自带兵,你不是赵国人你当然不会担心!”端阳有些激动,连带着声音也高了几分。话刚出口,端阳想起手里的这份奏言。奏表中的陈词,已经极力劝阻,她不是没看到。他降位,大概也是因此。说出这样的话,未免让人寒心。端阳看见秦异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一时觉得手中的东西滚烫,将折子放到案上,撇过头去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罢了,端阳起身绕过秦异离开。他们此时,最好不要见面,不是相对无言,就是针锋相对。不过好在府邸够大,不少住人的地方。端阳倚在偏院躺椅上,初秋偏暖的夕阳晒在她身上,她看见晴空几只鸿雁排成行飞过。“秋天了,大雁要往南飞了,它们有经过赵国吗?”端阳自言自语了一句,结因端着茶水过来,恰好听见。晋城在东北方向,与秦国有重山阻绝,南渡经过秦国的飞雁,大抵是从更西边飞来的,而不是赵国。公主何有此问呢。“公主想家了吗?”结因替端阳倒好茶。端阳没有回答,收回目光,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转而问:“信送出去了吗?”结因点点头,“已经拜托了商队将信送到虞大人手中了。”商人游走列国,消息最是灵通,故而之前公主让她去找赵国商人打听消息。结因在城西找到一支赵国商队,听他们说现在形势对赵国大好:梁弥奉命率军攻打丹陵,赵国也派了霍将军应对,两军于兴平交锋,赵国初战告捷。公主听罢,却一点笑容也没有,反而紧锁眉头,“秦军远道东出,又才结束与韩国的尚野之战,乃疲惫之师,面对霍桓带领的赵国精锐,自然讨不到好处。可是秦王已经下令让太尉武越增兵前往,接替梁弥。武越野战之名,如雷贯耳,只恐等援军休整好,才是苦战。”诚如秦异所说,丹陵郡乃赵魏韩咽喉,赵国不会坐视丹陵落入秦国手中,秦国也绝不会白白让赵国占这个便宜。为今之计,不如趁着赵国有初战之利,连结齐国、魏国、楚国,以合纵之势逼迫秦国讲和,还丹陵于韩国。想到此处,端阳一下起身,提笔写了一封信,让结因送到赵商手中,无论代价,带回赵国。商人逐利,在外又有一股乡土之情。他们听说她们是赵人,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可结因还是有些不明白,“公主,您说的这些,难道那些大人想不到吗?”何况商队再快,也要大半个月才能送到。“想得到吧。”公主说。“那为什么……”不等结因说完,公主已经回答:“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其中夹杂着无力与颓丧。结因嘴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公主,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自己解决的,我觉得您和公子应该好好聊聊。”而不是搬到偏院,避而不见。不得不承认,结因对秦国起初没有好感,连带着对秦异。结因态度的转变,全因为公主。所以一开始结因听说秦国对赵开战,十分气愤,又心疼公主夹在中间,还当着公主的面骂了秦异几句。后来,结因奉公主的命令去找赵商探听消息。咸城之大,结因又没什么门路,奔波了几天都没什么结果。有天,结因正准备再出门,遇见终南。终南问她出去干什么,她没什么好脸色,只说出去给公主买些东西。终南也不恼,笑着与她说,听说城西有一家专卖赵国物件的商铺,她可以去帮公主挑挑。城西那家商铺的主营便是赵国人,与一支赵国商队往来多年。顺藤摸瓜,便找到了商队的落脚处。结因自知不算聪明,不过也能想到,这是公子的苦心。可再良苦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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