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弟弟会离家出走,不相信父亲会为了打黑工在深夜跨越高速公路围栏。
他也不相信弟弟死了。
可是如果没有死,为什么弟弟不出来和他见面?
解钧南不敢深想。他就像是落在水里的人,死死抓着那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没有发现尸体,就有还活着的可能。
他无法放弃这可能。
学校里催他返校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解钧南依然滞留在三川县,他的胡须越长越长,和他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一样憔悴。
一日下午,他还和此前一样,沿着人流量多的街道上张贴寻人启事。
一张张贴上去,过了一晚,又会被新的小广告覆盖。
然后再贴一遍。
他近乎麻木地重复着。
但那一天,重复的绝望里多了一缕希望。
他从电线杆前转过身的时候,她就站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初秋的烈日悬挂在她身后,黑发在骤起的风中飞舞,她的下巴瘦得好像只剩骨头,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却显示出与之相反的蓬勃生长力。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弟弟喜欢的那个女孩。
在弟弟身旁的时候,她总爱低着头,似乎很容易害羞。但此时的她,消瘦的身体困在蓝白色的校服里,挺直了背脊,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错愕的他。
他因悲痛在颓废,而她在为愤怒燃烧。
解钧南猛然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那一瞬间,唐柏若在烈日下的身影更加灼眼。
“读警校的,是不是算半个警察?”她说。
“我连自己家的事情都搞不明白,别说半个,十分之一个都不算。”他苦笑道。
唐柏若说:“侦探算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解钧南实在猜不出她的来意。
“我想和你一起调查这件事的真相。”
一个刚刚高考结束的女孩,说要帮她调查弟弟的真相?
这只是她暂时的想法罢了。
等她去了大学,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她就会意识到此时的坚决有多可笑。真相掩盖在层层伪装之下,不光需要大量的精力,还需要额外的金钱。不是血缘至亲,解钧南根本不相信她能够坚持下去。
“……别开玩笑了。”
解钧南转身就想走,那曾经文静的女孩却一个箭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女孩又一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三次后,解钧南本就焦躁不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用手指着女孩威胁道:
“滚!”
“我是认真的。”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怒容,眼神中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一年在解扬身上发生的事,而你,有我不具备的专业知识。我们两人合作,能够事半功倍。最重要的是,想要查清解扬身上发生的事,需要对抗我们这辈子可能都惹不起的人——”
“愿意为他付出这样代价,并且有能力查清这件事的人,世上只有两个人。”
唐柏若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就是……”
她伸出左手。
四指成拳,食指对外。
苍白纤细的食指轻轻放在解钧南指着她的那根食指之上。
组合成一个交叉。
“你,和我。”
是你和我。
也是解扬的解。
她抬起头,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让他想起了家门口的三角梅。似火,又似血。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上。
“我们一起带解扬回家吧。”她说。
◎“你告诉我……正义,到底在哪里?”◎
寂静无声的水中维纳斯酒店水下一层的玄关里, 圣洁的维纳斯女神将悲悯的眼神投向众人。
原野将背着的高山遥放到地上,默默地站到了解忆的身旁。
宗相宜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倒抽冷气的声音还是从她的指缝里漏出, 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 眼泪已经从饱含惊恐、愧疚、懊悔的眼眸里涌出。
冯小米极度恐惧地望着维纳斯雕像下的人,恐惧仿佛把他从毒品的渴望中暂时打醒了,他虚弱地靠在墙边, 惊恐万分又带着心虚的表情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
高山寒则坐在轮椅上,神色莫名地端详着维纳斯雕像下的人,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
“你就是和我联系的侦探x?”他眯着眼问。
“和你联系的人, 是我。”
另一个从身后响起的声音, 让众人条件反射转过头去。
唐柏若神色沉着而平静地站在酒红色的高级地毯上, 她的眼神, 令解忆陌生。那双被黑色的仇恨所侵占的眼眸, 让她再也想不起母亲真正的样子。
她早该想到的。
是她想不到, 还是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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