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凄惨的遭遇了。
夜不收也不过如此吧?
她的言语里有一派纯然的天真,这种天真有时十分致命。
莫迟默默掰下一瓣橘子肉,塞进嘴里。
怀宁问:“焉弥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像京城这般……看似一派平静繁荣之相,内里却暗潮汹涌么?”
她的声线渐渐低沉下去,说出的话也带了些难以言喻的意味。
“焉弥……”莫迟想了很久,仿佛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焉弥很冷,比京城最冷的冬天都要冷上许多,那时我们潜藏在焉弥军营,为了打探清楚对方的真实兵力,在齐腰的大雪里,一趴就是好几个时辰。”
“有的人回到柘山关内后,一摘蒙在脸上的帽子,耳垂就会直接从耳朵上掉下来半块,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也不会出血,都是被冻掉的。”
莫迟将烤黑的橘子皮放到身边,用手剥着白色的橘丝:“焉弥人以敌军的眼睛或者心脏论功行赏,夜不收若是被他们发现了真实身份,大都会被剜眼或者剖心。亲眼看着同伴被如此虐杀的场景,我经历过许多次。”
怀宁的手不由得捂住胸口,她瞪大眼睛,倒吸着冷气道:“那你为何不救他们?!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
“不能救,也救不了。”莫迟目光森然:“一旦出手相救,我的身份就会暴露,接着就会和他们一起被杀掉。牺牲了这么多才探听出来的情报,就无法送回关内。柘山关守军得不到准确的敌情,就无法保护毓州百姓。毓州无人保护,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跟我一样,全村上百口人都被屠戮殆尽。”
他侧眼看向怀宁:“只用夜不收的一条命,就能挽救无数百姓。这样的牺牲,如果是殿下,殿下愿意去做么?”
怀宁茫然了。
脸侧忽然感到细微的冰凉,她抬起头,见灯辉的照映下,空中漂浮起细碎的雪花。
“下雪了。”她喃喃道。
杜昙昼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听到她的话,也抬头看去:“真的下雪了,这可是缙京城今年的第一场冬雪,以后殿下想要赏雪,就不必去城外山中了。”
怀宁猛地回头,总觉他话里意有所指。
杜昙昼却向她一拱手:“殿下,微臣叨扰已久,这便告辞了。多谢殿下对赵夫人的悉心安置,想来赵将军远方有知,也会对您感激不尽。”
怀宁站起来,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又恢复了身为郡主的自持:“杜侍郎不必多礼,赵夫人是本宫挚友,本宫自会多加照拂。”
杜昙昼颔首致意,随即带着莫迟准备离去。
往大门方向走了几步,忽听怀宁在身后道:“还请杜侍郎费心调查,尽快查明真相,平息风波。”
杜昙昼回身向她拱了拱手,很快同莫迟一起离开了他的大房子。
走在路上,雪越下越大,雪花渐渐有了清楚的形状,从晶莹的六瓣雪花,逐渐变得大如柳絮。
莫迟一直不说话,神情有些低沉。
杜昙昼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明显的情绪,不觉纳罕道:“谁惹我们莫摇辰不高兴了?”
莫迟回答得很快,完全不假思索,生硬道:“老天爷。”
杜昙昼抬起眉毛盯着他看了半天,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不由得失笑出声。
莫迟的脸又黑了几分。
杜昙昼实在止不住笑意,便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下半张脸,挤出尽量正经的语气,问:“老天爷怎么得罪你了?你说,我去找国师,让他焚香念咒给老天爷告状去。”
莫迟抬眼看了看纷飞的大雪,少顷后,低声道:“我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下雪。”
“为什么?”杜昙昼惊奇道:“京中人士个个都爱赏雪,你看怀宁,恨不得跑到山里赏雪去,你为何不喜欢?”
莫迟动了动嘴,咕哝道:“……下雪了就没好事,又缺衣少穿,又没有粮食,又要见血……总之在我的人生里,关于下雪就没什么好的回忆!”
杜昙昼怔了怔。
前方不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红薯——烤红薯——!还有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卖红薯喽——卖栗子!”
杜昙昼甩开莫迟,大步走上前,背影看上去还有几分急切。
莫迟扬了扬眉,在后头慢悠悠地跟上,等到走到摊贩面前,杜昙昼已经称好了一纸包的板栗,正在炉膛里认真地挑红薯。
莫迟打趣道:“堂堂杜侍郎,也喜欢吃这种平民食物?”
杜昙昼没搭理他,扒在炉膛旁边,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去。
杜侍郎没买过菜,也不知长成什么样的红薯才甜,精挑细选了半天,最终决定尊崇一条最古朴的真理——挑大的。
“要这个。”他指着炉膛里最大的红薯,对小贩斩钉截铁地说。
他表情严肃凝重,就像做出了什么影响人生的重大决定一样。
小贩用火钳钳出一个,放在秤上约了一下:“哟,这红薯真大,足足有一斤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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