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每次来都会迷路。
他的宅子就没这么多讲究,怎么铺张怎么来,怎么兴师动众怎么来。
“大人,陆拾遗说陆夫人这几月又犯病了,非得睡前来看他一眼才可入睡。他说他心甘情愿地去往鞑靼,只是想再看一眼母亲,全当尽孝。”
季怀真不吭声,左手一扬,鱼食洒下,水面点点波动,一群鱼张着嘴,争先恐后地聚过来。他的右手不止使不了枪,甚至连最简单的抓握都难以办到,几乎成了摆设。
他不说话,白雪也不打扰,只在一旁静静地站着。
过了半晌,等那抢食的鱼都散尽了,季怀真才颔首道:“让他去吧,但得你亲自跟着。”
白雪领命而去。
天色黑下,本该寂静清雅的地方,今日却热闹无比。
过不一会儿,背后传来女人的哭叫,夹杂着丫鬟下人替主子求饶的声音,只听的人心有余悸。他季怀真不是没亲自带人抄过家,比这动静大的比比皆是,甚至还看见过有人一头撞死在自己眼前,可没有哪一次叫他如此时般五味杂陈。
从前陆拾遗为国为民,大齐上下对他交口称赞,季怀真算计得了陆拾遗,可算计不了民意。
可现在国不要他,民也不要他。
杀人诛心,陆拾遗再无翻盘可能。
一切尘埃落定,季怀真终于拔除掉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本该痛快的时刻,他应该去把酒言欢,应该痛快大笑,可季怀真只感到深深的疲惫与茫然,他与陆拾遗斗了这么久,却并不是败给对方。他心中无比清楚,究竟是什么另陆拾遗一败涂地。
这次是陆拾遗,下次会不会是李峁?会不会是自己?
举目四望间,季怀真发现除了白雪,身边竟无可与之说道三言两语的人。
他隔着衣服,摸了摸右手的手腕。
就在这时,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季怀真慌忙收拾好表情。
来人似乎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又或悲痛欲绝,强撑着来求季怀真高抬贵手,他一步迈出,要缓一缓才能迈出第二下,步子拖拖拉拉,猛地一停,接着便是一声闷响——这人冲他下跪了。
季怀真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来干什么,冷冷一回头,果不其然,正是陆拾遗那个便宜爹——陆铮。
曾经是御史大夫的陆铮,上可谏言皇帝,下可弹劾百官,如今威风不再,不忍瞧着悉心栽培的养子白白送死,如同任何一个寻常父亲般,别无他法地往季怀真面前一跪。
他佝偻着脊背,额头紧紧贴着地,似乎再无脸面抬起来,哽咽道:“从前恩怨,是老朽对不住你,求季大人高抬贵手,看在你二人一母同胞的份上,放他一马吧。”
季怀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一笑:“陆大人又有哪里对不起我?人人皆有私心,你已经替别人养了一个儿子,不愿再养第二个,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现在要将你儿子送到鞑靼人手中的,不是我,是你昔日同僚,是你儿子一心一意为其争取利益的大齐子民,我如何高抬贵手?我哪里有这个能耐。”
陆铮头发花白,按在膝盖上的手肌肤皱如橘皮,他嘶哑道:“有,季大人有这个能耐,你若没有,老朽不会舍下这张脸面来求你。我深知季大人绝非池中之物,季大人要做什么,老朽可住季大人一臂之力,只要能留我孩儿一条命。”
季怀真盯着陆铮,想不明白陆拾遗凭什么就有这样的好运气,陆铮虽不是他的生父,可却真心待他。
季怀真一笑,将陆铮给扶了起来。
二人在池边站了一个时辰,季怀真手中鱼食都丢了进去,鱼群聚集又散去,直到白雪回来,他才差人将陆铮送走。
白雪为季怀真披上见大氅,问道:“大人,人已给关起来了,大人可要去看看?”
她屏息凝神,等着季怀真如往常一样发号施令,以她对季怀真的了解,他曾在陆拾遗手上吃了这样多的亏,如今政敌成了阶下囚,季怀真定要狠狠落井下石,对陆拾遗用尽百道刑罚,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可谁知,季怀真只是静了一会儿,便淡然地摇了摇头。
“让你找的人可找好了?”
白雪点头道:“回大人,已经找到了,与陆拾遗身形一样,且容貌相似,属下已差人打点好了他的父母妻儿,大人可还有别的什么要吩咐?”
季怀真恍惚一瞬,看着月亮道:“再以陆拾遗的名义去办三件事情。”
“第一件,去汶阳凭栏村将叶大人的金身接回来,命手下去寻城中最好的工匠修补金身,补完后再送回汶阳的庙中。”
“第二件,命人悄悄去汾州找一个叫辛格日勒的,他是夷戎人,数年前进关在此安家落户,有一女儿刚嫁人,留些钱财给他们,不必声张,也不必给他们知道。”
“第三件,去汶阳苍梧山脚下找巧敏遗孀,将她们母子二人送去临安,她们若不愿离开,便派人去暗中保护照拂。凭栏村其余老少也是,若愿离开的,可一起跟去临安。这三件事情,都得打着陆拾遗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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