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净词不以为然地说:“人情社会,关系也得流通流通,让认识的人行个方便,大概也就一顿饭、一包烟的事。”
他说:“工作都那么累了,生活中尽量减少磕磕绊绊,不好吗?”
他说话语速一贯慢条斯理的,很平静,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而姜迎灯却觉得这样简单平淡的话,也有着刺耳的感觉,说刺耳,不如说锥心,每一个字都在往她的心口凿似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些,也会突然间这么失落。
那一年《富士山下》流行的歌词,那句“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很经典,最让她心痛的却是另外的一句——“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听这歌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分开。
如今经历过,才是真的懂了。再来一次,如果注定失去,她选择不拥有。
姜迎灯已经不想再笑了,她在这一刻累到了极致,只是抬起那双温温淡淡的眸,一点湿气没擦,停留在她这双楚楚惹人怜的眼尾。
她说:“你这样我很没面子。”
“别为了面子折磨自己,”梁净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又说,“脸皮厚的人才混得开。”
姜迎灯脑袋垂得很低。
过很久很久,她声音颤颤,喊他一声:“梁净词。”
她说:“你犯规了。”
姜迎灯敛着双目,没有抬眼,生怕那吊灯的光线也会刺激到脆弱不堪的泪腺,让濒临破功的心情再也无法往回收。
继续说: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其实我很讨厌你。”
他顿住脚步,竖耳在听。
“我让你进门,是因为客气,我让你碰我的腿,只是因为,我今天太累了,实在没有力气挣扎。我跟你能聊上几句,只因为你在问我,所以我只能礼貌地回复一下。”
“我不把你推开,是因为……你对我还算有恩情。”
倾诉就像开闸的洪水,源源不断从她的薄唇之间流出。
他守着分寸,站在她朦胧的余光之中,是清冷浮冰,也是无暇美玉,不为旁人触及的心底,也终是为她有了抹不平的折损。
声线有了明显的哭腔,姜迎灯手捧住脸。
“分手就不能再说话了,看见了也要装看不见。情侣头像也不能接着用了,都是要换掉的。”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很讨厌你,如果不是工作,我只想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我从不觉得我在折磨自己,只有你在一刻不停地折磨我。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你对我做的一切,有多么残忍?”
到后面,她连发音都困难,像是从心口,从胸腔迸发出来的悲鸣,一字一顿,艰难控诉。
梁净词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姜迎灯微耸的肩慢慢沉下去,没半分钟,便恢复平静,她已经有及时克制眼泪的能力。
人成长了,应变能力都变强,总是沉淀在骨子里的孩子气,也随着不断的颠沛而消弭。这一身成熟的西装穿在身上,终于也能与她熨帖,构建出浑然天成的知性气质。
他像是被点了穴,定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动弹,好像不论前进或后退,任何举动都会伤到她,都会令她觉得“残忍”。
梁净词领悟到姜兆林所说的痛心疾首,关于留不住她的那点无能为力,时隔多年,又淤积在他的心中,难以化开。
最终,他艰难地开口,只是问了四个字:“还疼不疼?”
姜迎灯将纸巾按在眼皮上,声音憔悴:“我长大了,不要你管了。”
梁净词缓缓松开眉心,为他的言行做注解:“首先你得过得好,其次再谈我们的关系——”
她仍然说:“我不要你管。”
这话讲两遍,就有置气的意思了。
沉吟许久,梁净词说一声:“对不起。”
她哽咽着:“对不起什么?”
他说:“对不起你所有的失望。”
姜迎灯抬起水光潋滟的一双眼望过来。隔着那层薄薄的雾,她低低地喊他:“梁净词,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他微一颔首:“你问。”
“你当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怕自己口音太黏糊,她十分郑重地咬着字在说,将多年以来攒聚的勇气集中于此刻的唇齿,“有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哪怕一次。”
梁净词站在迎灯的身前,看着她稍作思忖:“连孩子都谈到了……”
他没有闪躲视线,就那么清明澄澈地看着她,坦坦荡荡说:“怎么会没想过娶你。”
只不过念头发生的时机太糟糕。
她年纪太小。
而他的身边,确实有着那么多令人百般无奈的阻碍,一时间无法肃清。
他没有办法在一个危险动荡的环境里,轻易地给她许下未来。梁净词也不想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等我”这样的话,叫人等,何尝不是误人青春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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