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黎湘就像是被人抽掉骨头一样,软在双人沙发上。
姚珹拿抱枕给她垫头,就坐在沙发边。
黎湘一手抱着抱枕,另一手拽着姚珹的居家服一角,这是一种渴求与需要的表现。
姚珹就任由她拉着,问:“那后来呢?”
黎湘说:“后来我去问过他,你爱我的母亲吗,你们会一直在一起吗,你们会结婚吗?他很惊讶我的问题,但他没有生气,还笑着对我说,他想永远照顾我的母亲和我们。我当时很高兴,我觉得这个男人的保证是可以相信的,因为他的眼睛很真诚。”
那个王叔叔还对她说,其实他年轻时就喜欢郗荞,只是那时候没有他很穷,长得也不够帅,嘴巴也不会哄人,没有机会。而现在他有钱了,还在郗荞的建议下经营着夜阳天。郗荞还帮他培训了一批“小姐”,让她们对客人兜售“爱情”,寻求那些短暂的不真实的精神寄托。
黎湘又笑着说:“有人骂我妈,骂夜阳天,说这些男人都是傻子,居然相信夜场女人说的‘爱’,那都是骗人的,她们爱的是男人兜里的钱。如果有一天哪个男人空着手去了,那些平日说爱的女人还会理他么?我妈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说会讲这些话的女人才是傻子,夜场的爱如果不是爱,她们那种难道就是么,其实大家都一样,选男人要看钱,结婚要彩礼,分手了要青春损失费,到最后谁不是在计较自己花了多少,挣了多少?就算一分不要,心里也会想自己应该要的,什么都不要就吃亏了,让人白嫖了。”
“有一次她喝醉了,那个王叔叔不在,她跟我说了实话。她说她不爱他,但她需要他。她曾经爱过一个男人,那也是唯一一次生出同甘共苦的念头——哪怕那个男人什么都没了,她也愿意陪着他。但现在,她需要的不再是爱情,而是钱。我就问她,她说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我的生父。她没有回答。但她当时看我的眼神令我明白我猜对了。那天晚上她抱着我哭了很久,我猜她想抱住的是他。我觉得我们母女的关系因此近了些,我对我们以后的生活抱有期望……”
至于后面的事,即便黎湘不说,姚珹也知道。
那个王叔叔“失踪”了,他走得太过突然,什么都没有给郗荞留。
郗荞母女三人的生活一落千丈,她从夜阳天的“准老板娘”,瞬间变成了“小姐头”、“妈妈桑”。可她的实际收入并没有因为这个头衔而变高,她不得不重操旧业,靠出卖自己拼业绩。
她老了,因常年夜生活和饮酒,体态、皮肤都比同龄人要差,白天都不敢出门,更不要说素颜了。在艳阳之下,她的疲惫、老态盖都盖不住。她只能生活在灯红酒绿之中,戴着浓妆艳抹的面具。
从高处落下的失重感是很可怕的。
如果一个人一直贫穷,他会习惯,可如果他尝到过富有的滋味,这个人会性情大变。
郗荞就是如此,她的人生经历过两次重创。第一次更严重、致命,那令她后来十几年都是一副刻薄算计的嘴脸。可据那个王叔叔说,郗荞年轻时是很可爱的。
郗晨无法想象一个可爱的郗荞是什么样,直到王叔叔“失踪”,郗荞变得比过去更加可怕,郗晨才感觉到和王叔叔在一起的郗荞是“可爱”的。
“我第一次对她感到失望,认为她跟不配做母亲,是在郗望失踪以后。”黎湘眯着眼睛,如此说道:“很多迹象都在表明这件事或许和她有关。她根本不想把郗望找回来,去警局总是推三堵四,有一次还跟我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该在她身上少投入一点,现在倒好,全都亏了……”
“我那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梦到郗望在梦里骂我。她说她恨我,说再也不会回这个家,说我以后会很惨,还会和她一样被卖掉,被那些男人当做商品一样随意使用、糟蹋。然后我梦到自己变得和我妈一样丑陋、市侩、见钱眼开、自轻自贱。”
说到这里,黎湘眼角湿润了。
皮肤上落下一抹温暖,是姚珹的手指。
他将那还来不及凝结成珠的液体拭去,说:“不开心的事都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黎湘自嘲道:“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郗望的样子了,时间太久了,我又没有留她的照片。我曾经想过如果再见到她,我能不能第一眼就认出来?结果呢,我误将小心当成是她,我根本没有脸说有多想念。”
姚珹:“十几年不见,她失踪的时候那么小,就算她活下来,经过十几年的变化,也很难认出来。”
黎湘:“我记得她失踪时正在变声,身体还没有明显发育。她那么小,对这个家的恨那么深,她有机会跑,却宁可待在刘锋鸣身边也不回来。”
这一次姚珹没有接话。
他看得出来,即便经历这么多苦难,如今的黎湘仍然流露出对过去的遗憾、期望。她期望过郗荞爱情顺遂,她们生活平顺。她遗憾过没有对郗望好一些,少一点冷漠,多一点热情。
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下,黎湘出于自我保护和性格使然,就注定了她会选择封闭自己,拒绝和外面的人建立更紧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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