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让他微微晕眩,许澹跪在?地面?上,恍然?大悟——当初他被擢入琼庭时,人皆慨叹,他本以为是皇帝瞧了十三县举荐书的一时兴起,毕竟幽州偏僻,所谓“上客”的故事,也并无几人知晓。
不料其中竟真有人瞧过他的自述文书!
落薇朝搁置了许多旧书的木架走去,口中道:“泊明也不必惶恐,本宫擢你,只是赞你忠贞之义,想为你寻个能一展胸襟之处,并非要你回报。”
皇后改口唤了他的字,亲近之意?溢于言表,许澹激动得心?中狂跳,按捺不住地直身下跪:“臣……叩谢娘娘知遇之恩。”
新朝甫立,旧臣当道,皇帝手中权柄不足,春考擢拔的士子,也散入朝堂之中,各自为政。若没?有被擢入琼庭,想必他也要同旁人一般,对上峰点头哈腰,煎熬数年都等不到一个出头机会。
落薇拾起一本书,恰好张素无为她搬来一把椅子,安在?窗下,她便随意?坐下,问道:“泊明在?琼庭三月,可思索了为臣的去处?”
她问得含糊,但是许澹听懂了她的意思?。
初入朝堂之时,众人便有了自己的选择——若效皇后祖辈,志为帝师,便趁早外放、拜师历练,成一代清名;若意?为谏官,便勤上奏劄,时时鞭策,以身作则地督促皇帝;做酷吏,掌刑名律法;入户部,关心?民生算计……
或者执意?做权臣,效法叶亭宴和玉秋实的路子,一心?揣摩上意?、排除异己?,身?孤而?事绝,此?后得金银财宝、滔天权柄易如反掌,除却声名不佳,一切美满。
还有如同常照一般的人,隐于士林,立场摇摆,似乎想要将自己从朝局中抽身出来,想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决定。
然?而?落薇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臣想留在国朝修史。”
她微微蹙眉,重复了一遍,随后叹道:“修史乃是苦工,一去?十年、二十年,世家子弟,尚可支撑,泊明出身?寒微,若行此?路,怕连娶妻生子的银钱都攒不下来。”
许澹朝她静默叩首:“青史有路,我甘行之。”
青史有路,我甘行之。
在?离开藏书阁许久、坐在高阳台的床榻上的时候,落薇还在?出神地想着?这句话。
台谏今日又奏了皇帝不该私立朱雀司一事——自从宋澜立此司开始,类似的争吵从?未停息过。
大胤开国皇帝曾言本朝不杀士大夫,可从?前便有皇帝不听劝谏、滥杀妄为之事,宋澜虽然?年少,可在?百官眼中,不经三司断案、结亲信为机构,便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迹象。
宦官乱政、皇城司滥杀……监视、越权、违拗律法,殷鉴不远,玉秋实也在?猜测皇帝立朱雀的用意?,于是置身?事外,留宋澜一个人去应付言官。
今日他又被言官缠住,想来一时半刻是脱不了身了。
所以落薇在出藏书阁后便提前来了高阳台。
烟萝被抓之后,她与叶亭宴在内廷中一时寻不到人传话,便以藏书阁为约,倘若二层窗前留了一簇时令花朵,便是相邀见面?。
今日他留的花朵,是方开的紫薇花。
落薇取了那簇紫薇,进门又顺手将它交给了守在林前的张素无?,她想着?许澹这句话,伸手拉上了床榻深青色的帐子。
于是她便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奇怪的是,她发觉自己?对于这样的黑暗并不抵触,这黑暗甚至为她带来了些安心的感?觉。
有光自床帐外若隐若现,落薇等得久了些,昏昏欲睡。
就在?她感?觉自己将要睡着之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伸过来,拨开了她面?前的床帐。
落薇抬起眼睛,逆光中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嗅到淡淡的檀香气。
她忽觉安慰,于是伸手拽了对方的衣袖,将他扯了下来,叶亭宴不防,身子一侧便摔在了她身?旁,撩开床帐的手跟着?撤去?,那簇从?她内臣手中抢回来的紫薇轻飘飘地落在?床榻之下,将两人重新送回这一片漏着?微光的黑暗当中。
落薇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轻声细语地问:“陛下都问了你什么?”
那一日她从公主府急急离去?,由于听见的话语过于惊愕,甚至忘了伪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叶亭宴仍在?身?侧——宋澜遣他过来,必定是为了观察她与宁乐对话时的情态。
他开始怀疑她知晓了旧事,但如同玉秋实一般,不敢确信,于是刻意?放她去?见宋枝雨。
倘若她与宋枝雨的对话中有何不对,不仅会牵连自身?,恐怕还会连累宋枝雨尚在内宫之中的母妃——后来宋枝雨在她口中确信了叶亭宴是她的“入幕之宾”,才敢放心?跟她言语。
但她走得太急,忘了同叶亭宴叮嘱两句,万一他漏了一两句给宋澜……
叶亭宴也伸手揽了她的腰,同她抱得更紧了些,口中道:“陛下问我,你同宁乐长公主有没有争执。”
落薇心?中一紧:“那你怎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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