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街头的辣牛肉面,兰提都很感激,他是完全不能吃辣,但那个倔劲上来了,硬要吃完,满头是汗也要捞干净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也没人激将他,他自己和自己较劲。
兰提本人的字从前是标准行楷,横平竖直都是照抄古人,好看端正,但是很无趣。薛若水却发现他后来就不那么写字了,他发展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一手丑字,这手难看的草体曾经让兰启为痛心疾首,但是兰提私底下表示过,他是故意的,他就要写这么一手特色字。兰公子也没有市面上传得那么听话嘛,有时候蛮叛逆的。
更不要提,兰提有年偷偷跟着薛若水出去逛庙会的事了,他因为长得好看,还被青楼的龟公盯上。两个少年在月色下一路狂奔后,兰提居然很开怀,就听了若水的蛊惑,生平头一回喝了两口烈酒,辣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时候觉得我父亲他太关心我了,有点讨厌……但是,除了他,我谁也没有……我只有父亲……”
当年十二叁岁的时候,兰提还没有现在这么心事沉沉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熟起来那是相当较真,相当叛逆。最重要的是,薛若水能感觉到,他很渴望和他当朋友。若水那会也还是半大孩子,头脑一热,就决定做那个主动和热情的人。
这付出,值不值,薛若水不知道,他的朋友已经越来越不肯交付心事。若水也不介意,兰提不大走心,但是他知恩图报啊,他挥金如土啊,薛若水都靠兰提给自己弄了几个地产了……
兰提不走心,薛若水慷慨地原谅了。他不清楚那个女孩子会不会原谅他,她脸上的伤心他看了也难过。他真想问问,两个人不是互相喜欢吗?整这么一出是干什么呢?
薛若水换了个迂回的方法问:“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远上天都剑峰为青澜紫瑚报仇,还是去丹枫山庄为父报仇?”
兰提抬起头,他本来就有着锐利的面部线条,现在神情更是寒如冰霜:“先给父亲殓尸。找块风水宝地,让他百年安寝。”
薛若水直到现在都没问他这件事,兰提极为敬爱兰启为,他父亲死了,他怎么会不难过?但是他也疑惑道:“他的尸体在哪呢?”
“对啊,父亲的尸体在哪呢?是已经被野狼叼走分食了,还是在暗无天日处腐烂得面目全非了?我出来得实在太久了,我其实应该去陪他的。中间的耽搁……”兰提的神情很复杂,占据其间最多的是后悔。
薛若水默默看着他。
“父亲是尸体在我娘……漱泉夫人手里。我和她有约定,我完成约定,她把尸体还给我。”
兰提颤抖着睫毛,薛若水从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和他一起月奔的少年的影子了,取而代之的人快要和这寒冷雨色融为一体。
“若水兄,你知道失去父亲对我来说意味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爱我了吗?”
在拥挤的屋檐上,兰提不顾青瓦湿润,就地坐下,压在心底一个多月的丧父之痛终于在此刻将他击垮。薛若水呆呆地望着他流泪,兰提擦掉,泪水又涌出来,心上的伤口汩汩流血,外化为湿热的眼泪。
“他最唯一爱我的亲人,可是我害死了他。”
薛若水抬头望天,逃避此时残忍的真相,庞大的痛苦,他伸手一抖袖子,苦笑道:“我没带伞。你看你,满脸都是雨水。”
阴湿的秘密从铺满瓦砾的屋顶往上长,恍惚间,若水仿佛身处一片密林,密林里每一片树影都是兰提的心事。
“他不让我养清宵紫金盏,我不听他的话。我舍不得全毁了,偷偷栽在山庄后山了。清宵紫金盏是有毒的,我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漱泉夫人知道。”
“其实根本没有剑战,根本没有已决生死的对决,父亲的死因是中毒。他死于清宵紫金盏。我害死了他。”
兰启为喝下一杯金盏花茶,清宵紫金盏摘下来后就与平常金盏无异,这种珍稀奇花,何等罕见,少人知其毒性。兰启为浑身无力倒在武堂里,眼睁睁看着漱泉的匕首刺进他的脖子。兰提匆匆赶来,想捂住父亲脖子上的鲜血,只徒劳无功地感受他的生命在怀里流逝。兰启为浑身麻痹,没有遗言。
若水真恨不得去屋檐下抢走一把路人的伞,罩在他和兰提头上。可是他眼下什么也做不了,袖手旁观友人的痛苦,让他浑身仿佛有蚂蚁在咬。
兰提转向薛若水:“我娘没有追杀我。我和她有约,我替她寻人,也谈不上替她寻人,那人也是我的仇人……公然追杀她,不太体面,只能这么去找。我找到了这个人,我娘才会把父亲的尸体给我,我才能让他在地底安息。”
薛若水张了张嘴,按捺不住地问道:“你找谁?找到了吗?”
兰提站起身,将背着的斗笠盖到脸上:“差不多找到了。”
“既然你找到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兰提继续赶路,他的回应消失在风雨声里,若水一句也听不清。
四月份不是在下雨,就是在酝酿下雨。残花满地,杨柳低垂,华佗佗都有点疲惫,她快要生产了,枕着妙月的脚呼哧呼哧喘气。扁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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