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纷扬。何故站在阳台的那一头,见谢尽欢和青苔来了,喜形于色,笑着伸出手:“这边,我扶你俩跳下去……”
他的声音忽然弱了,消逝在呼啸的风里。
二人出现的时候,何故清楚地看见只有谢尽欢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背包。他话音未落,却看到谢尽欢沉默着将小包递给青苔,后者默契地接过,看都没敢看何故一眼,蹲下来手扒着阳台边缘,用那条没有受伤的腿向下探了探,接着一用力跳了下去。
这个高度对十三岁还有腿伤的孩子而言,跳下去无疑是找死。可想象中肉体坠落在地面的声音并没传来,下一秒,何故听见什么东西稳稳地落在一种金属上的脆响,又过了不一会儿,嗡的一声,发动机的低鸣在空气中振响起来。
阳台下停着一辆车。
何故的脑海里一道闪电劈下来般,令他狠狠呆住了。
谢尽欢没有立刻跟着跳下去,反而在阳台边上站住了,垂下眼帘。
“对不起,何长官。”他说。
他们站在残破的阳台两侧,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萦绕在耳畔,一阵大风刮过,黑雾喧嚣尘上,谢尽欢的衣摆在半空中鼓鼓猎着夜风,飘扬着,抓不住。
“尽欢,不是说好了跟我走吗?”
何故听见自己说话时后牙轻微的、咯吱咯吱的震颤,“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有我保护你和青苔,往后你们不会再受欺负的……”
他的话被谢尽欢轻轻打断:“何长官,谢谢你,我们能恢复自由之身,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
何故抓着栏杆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从我第一次帮你解围时你就总说麻烦麻烦的,我说过一百遍了我们不是谁给谁添麻烦的关系!我们——”
他猛地喘了口气,烟尘灌进肺中,呛得他心脏都在刺痛。
“我们之间的感情算什么,我对你的喜欢又算什么?!”
窗内的火苗明明灭灭,光影在谢尽欢漂亮的脸蛋上跃动,连那双碧蓝如水晶般的眸子也闪烁着剔透的光辉。谢尽欢忽然别过头去,噗嗤一声笑了。
“何长官,我们之间什么时候也可以谈感情了?”
谢尽欢望着远处被浓烟模糊了的夜景,语气嘲讽,“许应山是军部的人,你恰好也是军部的,我只是赌你有没有能耐拽我和青苔出来,就这么简单。大家都是成年人,各取所需,怎么就扯到你情我爱这码子事上了?”
何故怔了,下意识低声回道:“可是,当时你说,你在人群里一眼就看中了我,说我们萍水相逢也算是……”
“最初那天你们都穿着军装,你又是唯一一个大着胆子点我的愣头青,我看你好拿捏,当然要说点好听的哄你开心。”
谢尽欢说完,抿紧了唇,冷漠地不再看他。狂风席卷起青年金色的秀发,在这暗沉压抑的夜晚,飞舞的发丝是何故眼底倒映出唯一的一抹亮色。
几个月前他也曾经这样望着青年俊美无双的容颜而出神。那时谢尽欢高高在上,宛若天仙下凡;那时他们还不认识、不交心、不懂情,谢尽欢却隔着绚烂的花瓣雨朝着他大方地笑,惊鸿一瞥交付了一生的因缘际会,他搭进去了一切,却不料谢尽欢从未踏进这张情网。
是他看错了人吗……是他陷得太深了吗?
何故咬了咬牙,声线嘶哑:“你在撒谎。谢尽欢,你怕了,我都不在乎你的过去,你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少他妈揣测我是怎么想的!”谢尽欢抱着胳膊语气一凛,“我们这群人向来如此,虚与委蛇拜高踩低,你只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了,所以我一开始才想要勾引你来爱上我,这回懂了吗?需要我掰开了揉碎了,把我们这行的龌龊勾当给你讲得再细一点吗?!”
他吼完之后整个人都气喘吁吁,远处消防车的笛声响起,阳台下面青苔焦急地按了按喇叭,谢尽欢眼神一动,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经意间瞥到何故望向自己的哀求的眼睛。
“就算一开始你对我别有所求,”何故嘴唇嗫嚅了一下,“后来呢?你有没有过哪怕一时一刻,想过把余生托付给我?”
谢尽欢闭上了眼睛。
托付,余生——他是活过今天兴许没明天的人,托付这贱命等同于糟蹋了真情。
“何故。”
他终于睁开双眼,叹了口气,嘴角艰难地牵扯起来。
“从此我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何故瞳孔一震,忽然意识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尽欢,别!”
他想拉住谢尽欢的手,可指尖与指尖若即若离的分寸之间,他看着谢尽欢义无反顾地弯下身子向下跳去,突然又犹豫了,就在怕自己一不小心扯着对方失去平衡跌下去的分毫之间,那金色的发尾穿过青年的指缝,他的心上人如风如流沙一般,轻盈地从他眼皮底下一跃而下,落在了那辆破旧的小货车顶上。
何故没刹住,整个人跪在地上,撑着身子向下探去吼道:
“青苔,别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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