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到了。”狱卒行至牢门前站定,用火把点燃了栅栏两旁的油灯。牢房里满是潮湿的霉味,头顶火光混着黑烟絮絮上升,映出栅栏后面那张狼狈消瘦的脸。罗仁甫恍惚地抬起头,看着外面那个熟悉至极的人一时还有些怔愣,直到沉朝颜在狱卒搬来的圈椅上坐下了,他才嗫嚅着唤了句,“沉朝颜?”沉朝颜表情冷淡,到没在意他直呼自己名讳的事。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也一向不喜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不必要的人那里,于是她懒得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来意。“听闻罗侍郎想要弃暗投明,正好,我有几个问题,还望罗侍郎如实答复,表一表诚意。”她语气懒散,仿若在看一只可随意碾死的蝼蚁。成王败寇,事至如今,罗仁甫的心气早已被磨平,面对沉朝颜的要求,自是无有不从。他闻言忙不迭从草垫上坐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好了。沉朝颜问:“谢夫人是王瑀授意你带走的?为什么?”罗仁甫略一思忖,如实道:“自是为了以此要挟谢寺卿。”见沉朝颜不解,罗仁甫解释道:“谢夫人送走了借住于王仆射府上的温氏姐妹二人,其中温二娘子与琼州刺史崔应衡已有婚约。王仆射以此借口令小人逮捕谢夫人,接着便私下约了谢寺卿往慈恩寺一见。”沉朝颜闻言蹙眉,若说王瑀因为蒙赫的死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张底牌,如今有些慌不择路,但仅仅因为谢夫人的这项罪名,并不至于成为王瑀抗衡谢景熙和谢家的把柄。况且他私调金吾卫,围谢景熙于北麓山,明摆着是没打算给他留活路的。所以,王瑀究竟又是因为什么,非要至谢景熙于死地呢?思及王瑀死前的话,似乎是掌握了什么谢景熙并不想让外界知道的秘密,而且那个秘密,似乎还跟她爹有关。沉朝颜略一思忖,继续问罗仁甫到,“那除了温氏姐妹的事,王瑀可有私下调查过谢景熙什么?”罗仁甫似是没想到沉朝颜会问这个问题,怔了怔才道:“王仆射确有吩咐小人查过谢寺卿。”“查的什么?”沉朝颜问。罗仁甫支吾道:“大理寺走水那晚,刺客曾汇报我说,谢寺卿伸手了得,应当是从小习武,所以王仆射便让我暗中查了谢国公世子的习惯和偏好……”“你说……什么?”沉朝颜怔忡,片刻又追问:“为何要查谢国公世子的……”话音戛然,沉朝颜忽然意识到王瑀为什么要查谢国公的世子。“谢国公世子自小身体羸弱,一直到束发之前都未曾习过武,故而……”罗仁甫道:“王仆射怀疑谢景熙并非谢国公世子,而是由什么人顶替的。至于为何要顶替,王仆射并未向小人明说,小人也不敢多问。”回程的一路,沉朝颜脑中一直萦绕着罗仁甫的那些话。他说谢国公世子十五岁之前,都是不曾习武的。可谢景熙武功却实在了得,甚至不在将门出身的霍起之下。所以,他究竟为什么要顶替谢钊的世子?而谢国公夫妇,又为什么要一直替他隐瞒呢?这所有的一切,跟王瑀临死之前所提及的,她爹的死又有什么关系?深夜寂静,唯有偶尔几声深巷的狗吠传来。车轮碾过积了水的石板路,停在沉府门前。有金早在府门口等着,见沉朝颜还穿着一身单衣,赶紧将手里的大氅给她罩上。寝屋里已经烧了火炉和热水,沉朝颜却一点都不觉得疲惫。她想起与谢景熙相识以来的所有片段,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如今却像反涌的潮水,一浪一浪,冲刷掉了那些尘积于真相之上的污垢。她想起韦正死后,谢景熙故意向王瑀透露的赵竖;想起大理寺狱里,被当作弃子以引出幕后真凶的李翠儿;还有陈之仲的死、王翟的死、蒙赫的死……倏忽之间,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沉朝颜想起李翠儿临死之前笑着对她说出的那句话——“滚石飞刀,流火抱柱。死后有报,纤毫受之。”死后有报、纤毫受之……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句话是《地藏经》里的原句,而滚石飞刀和流火抱柱,都是地狱之中的几种刑罚……心跳一滞,脑中像是有两条绷紧的金线相撞,发出一声铮鸣。沉朝颜当即抬头,一脸怔忡地望向有金道:“李翠儿的遗物,还存着么?”有金愣了愣,踟蹰着点头道:“郡主之前说要烧给她来着,奴、奴婢……倒把这事儿给忘了,奴婢明日就……”“拿过来。”沉朝颜吩咐,手上的热茶泼出来也来不及打理。“啊?”有金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沉朝颜是让她把李翠儿的东西搬过来,赶紧应了一声,立马照做。沉朝颜将木匣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倒了出来。“快找找。”她埋头吩咐,“把李翠儿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找出来,快!”“哦、哦!”有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很快便把那本边角卷曲的经书翻了出来,递给沉朝颜。沉朝颜接过来,从头开始翻阅。“南阎浮提东方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遂,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如是等报,各各狱中,有百千种业道之器,无非是铜、是铁、是石、是火。”石、火、铁、铜;滚石、飞刀、流火、抱柱……对呀,沉朝颜差点都忘了,观礼所用烟火台并不是只用木材搭建。它以桐木为底,再饰以九龙戏珠的黄铜浮饰,从沣河上看过去,宛如金铜雕凿而成。
如果流火指陈之仲死后焚尸,飞刀是指王翟一剑封喉,抱柱是蒙赫于烟火台上被炸死,那么滚石……心脏像是突然从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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