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凌晨,满天璀璨的星星还很稠密,平静了不大一会儿的村子就又爆竹声声了。打工和上学的孩子们都回来了,云婶昨晚捏了半宿饺子,一早起来拿出全家人要穿的新衣服,送到每个人的被窝边。而后她就去厨房煮饺子。虽说有了电磁炉、煤气灶,可这过年煮饺子她还是用传统的灶火大铁锅,灶膛里烧的是芝麻秸,这种柴禾耐燃火大灰烬少,特别是燃烧后那种特殊的香味,总是弥漫着一种古老而温馨的气息。芝麻秸在灶中劈劈啪啪化成了紫红色的火焰,锅中的水刷刷啦啦唱了一阵,就腾旋起了白龙似的大汽。下饺子前,云婶到窗前喊着丈夫和儿子们:饺子要下锅了,快起来放炮洗脸,吃了饺子拜年去!说起拜年,云婶心里不禁咯噔响了一下:今年拜年怎么个拜法呢?也不知前邻家来不来这院里前邻家是一位本家堂侄。开春的时候,堂侄家盖楼,违背村里的规定,超高了近一米,影响了后院云婶家的采光。为此两家几次磕磕绊绊,一年来几乎不相往来。前邻家矗立起的那高高的楼影,总是山一样堵着心窝。扑通,扑通!元宝似的饺子下到了锅里,翻了几个滚儿,更变得白嫩细腻、玲珑剔透,韭菜香油猪肉浑然一体的香味已经飘溢出来。两个儿子开始放炮。头面刮洗一新的云叔喜孜孜地进了厨房:来,我帮你端碗。要不是过年,云叔才不下厨房端碗呢。云婶一边盛着饺子,一边和丈夫商量说:今儿这年怎么拜,你可要想周全了。孩子们还都像马驹子,你得驾稳了车辕。一阵爆竹响过,饺子也摆上了桌,大儿子听爹娘刚才好像嘀咕拜年的事,便续上了话头:今儿个拜年,前院的别来咱家,咱也不去他家!小儿子也说:对,绝对不去给他家拜年!多嘴!云叔瞪俩儿子们一眼:这儿没你们说话的份儿,先吃饺子再说!因为是过年,一家人就有意说些别的话题,不愿提那不愉快的事,可心里又都琢磨着,到底去不去前邻家拜年呢?一碗饺子还没吃完,就听到街上有了人群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乡亲们的拜年开始了。云婶放下碗筷,抱出夏天用的凉席和一张褥子,展妥妥铺在了当院里,生怕有人来磕头,弄脏了人家的新衣服。
待到云婶回屋继续端起饭碗时,两个儿子已经吃饱了。哥哥对弟弟说:出门前,先给咱爹咱娘拜年吧?二人就并肩站在了母亲刚刚铺下的凉席褥子前,说:爹,俺弟兄先给你磕头了。说罢齐刷刷跪下去磕了三下,而后站起来又说:娘,俺们也给你磕头了。云叔有些得意,玩笑似的说:呵呵,该磕,一年才这一回嘛!云婶却在这几分庄重里联想到了什么,受用着长大的儿子们的叩拜,眼角的皱褶里不由得就湿润了。天已经亮了。云叔打了一个饱嗝,站起来对两个儿子说:行了,都把衣帽穿戴好,咱爷儿仨上街入伙去给乡亲们拜年。事到此刻,云婶终于捺不住了心事,说:他爹,前头院咱就真的不去了?那院里可是还有咱的老婶子。这大过年的对老人家缺了礼不好吧反正我不去!大儿子执拗地就要朝外走。回来!云叔刚要开口训斥儿子,从街门外进来了一对夫妻,进门就喊:叔叔,婶子,俺俩口子给你们拜年来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前院的那位堂侄及其媳妇。正打着招呼,前呼后拥又来了一群拜年的乡亲。众人面前,云叔俩口有些不知所措,云婶忙对堂侄夫妻说:来了就行了!可是,跟自己岁数相差无几的堂侄夫妻已经双膝落地,郑重地连连叩首了。看见跪下去的二人已经头生白发,云叔急上前去掺扶,这个当儿,堂侄媳妇就说:叔,婶,这一年了,俺们有嘛对的错的,你们就多担待点儿吧。俩儿子刚才还铁石般的心,此时不免也都软软的了。大过年的,云婶一家还能说什么呢?就觉得前院高高的楼影一下子就矮了下去,堵在心头的东西豁然间都被捅开了。云叔云婶送走了所有来拜年的人,就对俩儿子说:走吧,咱全家先到前邻家院里拜年去!(本篇创作于2007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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