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朝宗本是想要亲自见一见这位胆气十足的解元郎,只是被李允泉劝住,毕竟二人此前从未有过交际,遣人送礼就刚刚好,守镇重兵亲自召见,未免过于大动干戈。虽则如此,一行人到客栈这一路上可不曾低调,一身总兵府的行头谁人不识自然而然的,这一路上便引来众多探究的目光,无聊的好事者甚至直接跟到了客栈。故而也就亲眼目睹了客栈中发生的事,得知竟是总兵大人大张旗鼓向义士赠礼当时谢拾参与守城的小事原本只在部分文人和民夫之间流传,这下可算是传开了。一时间,围观的百姓看向谢拾的眼神都变了。谢拾只感觉收到了一箩筐的好人卡。李允泉来时匆匆,走也匆匆。人虽然已经离开,这一番动静却如一石击起千层浪。镇守重兵段朝宗赠谢拾以宝弓,而后者回赠以赞诗的消息,如风一般不胫而走。此时的客栈内外,除了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当日见识过谢拾“破门而出”去守城的客人,便是来找他探讨学问的士子。前者自不用说,因着谢拾在守卫福州城的一夜间出过力,此时正是对他充满好感;后两者亦不用说,当初不理解他为何找死的客人,见了今日这一遭,都由衷羡慕起来,心中暗道怪道人家十来岁就是解元郎呢,只论气魄格局就与常人不一般而来找谢拾探讨学问的士子更是其忠实拥趸,本就折服于谢拾的才华,其后又折服于他的人品,前几日与攻讦谢拾的一派清高文人开战,一个个皆对他推崇不已,原地成立致知社福州分社也毫无问题。半道上得知消息,加快脚步赶来的宋问之,正是竞争“分社社长”的有力人选。踏入客栈的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匠气,毫无欣赏价值。而宋问之却恰恰相反,其诗文自有灵气,颇受士林欣赏。如此一来,两人在福州府的名声便天差地别。一个是大才子,一个泯然众人。宋问之还是众所瞩目的天才时,傅学益待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直到后者中了举人,而前者却始终没能迈过乡试这道坎,傅学益渐渐就变了嘴脸。成日里在宋问之面前以科举之路上的“先晋之辈”自居,文会上碰头都难免回忆一番宋问之少年得意的风光,言必称昔年自己如何仰望于他,想不到如今反而走到了前面。总之,宋问之对此人的评价总结起来只有八个字心胸狭隘,惹人厌憎是以他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实则并不出奇。无外乎是出于嫉妒与“蹭热度”的心思。嫉妒谢拾的才华与风光,便揪着后者“有失体统”处大作文章,迂腐又可笑。谢拾的确是发自内心感到好笑。于是,他笑出了声。傅学益忍不住涨红了脸“我好意提醒谢兄珍惜清誉,何以不领情反而笑我功名得来不易,勿要失了读书人的风骨。”“以诗媚人,君子不取”谢拾收敛笑意,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不曾起身,亦不曾对其正眼相看。“湖广解元的确没什么了不起,为国守疆的段总兵才是了不起。谢某却不知由心而发的钦佩如何就成了以诗媚人莫非阁下是以为段总兵当不起吗”只有配不上的人被虚夸才是谗媚与吹捧,配得上的赞誉难道不是应得的吗谢拾倒是不在乎自己被看低,毕竟让天下人人都喜欢自己是不可能的,可对方言语间显然不念及半分段朝宗的恩德,却令谢拾十分反感,说出口的话不免变得尖锐。“谢某远道而来尚知段总兵之功,阁下身为闽人,立于段总兵所护之闽地,身处段总兵保卫过的城池,闻听段总宗受赞,不闻之而喜反视为谄媚之辞,岂不可笑”胖狸猫都被宿主的语言艺术镇住了。他深知谢拾的为人,绝非故意挑拨离间,这一番话却比故意为之的挑拨离间还要犀利。傅学益被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拾却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发出持续连击“与民守城,于阁下眼中是君子不取;颂赞守土之将,阁下依旧不取敢问在阁下看来,何事堪称君子所取”而围观的本地百姓已明白过来,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不善,有人直接开骂了。“我呸段大帅就是咱们福州的擎天柱,怎么就不配被人家解元郎夸一夸了”“解元郎的诗我都听得明白,始知天上有将军,说得好,段大帅与薛大帅这样的人物,定然是天上将星下凡来救咱们的”“好啊我算是听明白了。人家解元郎帮忙守城他不高兴,夸段大帅他也不高兴,这人该不会是倭寇派来的奸细罢”常年遭受倭寇袭扰的当地百姓早就磨练出彪悍之风,你一言我一语就给某人扣上了奸细的帽子,一群百姓一拥而上,将之围在中间,嚷嚷着要逮了这个奸细去报官。傅学益眨眼便被人群淹没。此过程中,自然少不了推他几下,踹他两脚。“放肆,放肆”包围圈中传出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刁民,真是一群刁民”在场诸多士子呆呆望着这一幕。虽说举人的确有凌驾于普通百姓的特权,可这傅学益今日言行犯了众怒,即便是闹到巡抚衙门,最终多半就是不了了之。反倒是他今日这番丑态必然传扬开来嗯,换个角度想,怎么就不算是扬名呢与谢拾一派的士子控制不住嘴角上扬。宋问之已经提笔在纸上记下“今日趣谈”。而与傅学益一道过来的几个读书人则是一个激灵,下意识离他远了些,俨然一副不熟的模样,来时的目的也忘了个干净。于是,只有谢拾与“未来的致知社福州分社成员”谈笑风生。谢拾提起这些日子被攻讦之事。他本是懒得理会的,不料自己的沉默却好像被视作退让,纵容得某些人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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