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年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嫡公主,许疏楼难道心中真的没有恨意,真的不打算寻机报复于她?若两人易地而处,萧雅自认,自己是一定会想方设法复仇的。进了凌霄门后,听说了大师兄和许疏楼的婚约,她几乎失色,后来看出陆北辰再三拖延,似乎无意于这桩婚事,她才放下心来继续留在凌霄门修炼。许疏楼尚未开口,白柔霜却忍不住不平道:“我师姐尚未对你做过什么,倒是你一直在咄咄逼人吧?”陆北辰很惊讶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一向娇柔可人的白柔霜,她察觉他这份讶然,咬了咬牙,却不想后退。像大师姐这种滥好人,对门派中人脾气好些也就算了,可不能被外人给欺负了去。萧雅用眼尾扫过她,甚至懒得答她一句,轻慢之意溢于言表。无尘岛等人注意到这边冲突,他们大抵是有些护短的,看到有人对许疏楼拔剑,不问缘由,不分对错,飞奔过来后,立刻也拔出兵刃给大师姐掠阵。萧雅见状冷笑一声:“就算你许疏楼再厉害,凭你这区区几人,能打得过我凌霄门百名修士?”陆北辰蹙眉:“诸位师弟师妹,请给我陆北辰两分薄面,切勿冲动,有话好好说。”萧雅盯着许疏楼的一举一动:“师兄,你的面子单我给可没用,还要看你这位未婚夫人肯不肯给了。”那大概是不会给的,陆北辰清了清嗓子,站在两人中间,企图劝说许疏楼以大局为重,在秘境中起冲突实属不智。“萧姑娘。”许疏楼已经顺手甩袖拂开了陆北辰,走上前,将一方帕子递到萧雅面前。“这是什么?”萧雅没有抬手去接,只是警惕地低头细看,那帕子上印着她熟悉的宫廷印记,“萧国皇室之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几十年前,我曾去过萧国皇宫,”许疏楼坦诚道,“我是去杀人的。”许疏楼没有说谎,当年她的确曾打算屠尽皇宫,斩尽杀绝。萧雅脸色大变:“你……”许疏楼随手放了一个隔绝声音的罩子,不让其他人听到自己和萧雅的对话,才继续道:“当时,我落在皇宫里,正落在一个六岁的女孩儿面前,她大概以为我是什么神仙,没有察觉到我满身的杀气,反而问我,仙女姐姐,可不可以许一个愿望。”萧雅蓦地沉默下来。“她说她的皇祖父又为国事熬了一整夜,熬到咳血,她问我,可不可以保佑她的皇祖父健康平安。”“……”“我问她,你觉得你的皇祖父为什么要造反?”许疏楼缓缓道,“你祖父……萧君成他是我父皇最信任的将军,他们私下也是朋友,当初我每次见你祖父都要叫一声萧叔叔的,你还有一位姑姑是我的伴读,我曾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所以才有此一问。”“……”“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回答的吗?”萧雅怔怔接道:“那个女孩,她很骄傲地回答,因为前朝末帝是一个昏君,而皇祖父有能力让天下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帝王之位,自当能者而居之。”这话是皇祖父说过的,为了讨他的喜欢,萧雅从小便记得牢。许疏楼颔首:“然后她递给我一方帕子,让我擦泪。我说我没有哭,她说……可你看起来像是要哭了。”“……”“这就是这方帕子的由来了。”许疏楼再次递上帕子。那是萧雅和许疏楼的初次相遇。“……”萧雅接过那方手帕,心下五味杂陈。她当年毕竟年纪小,转头就把“见到神仙”的事忘在脑后。如今被眼前人提起往事,才知幼时遇到那位“仙女姐姐”就是许疏楼,而六岁的自己也许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为什么?”为什么没动手?“父皇对我千般好,我理应为他复仇,可是……”许疏楼摇了摇头,“他对我而言是个好父亲,对母后而言是个好夫君,对身边人而言是个好朋友。我父皇他是一个那么好的人,让我如何放得下这份恨?可偏偏……对天下人而言,他不是个好皇帝。”“……”“而你祖父,阴险狡诈,以朋友之名欺骗我父皇。他杀伐最重,当年两军对垒时,我那女伴读曾被推到阵前,萧君成二话不说,亲手一箭射向自己的女儿,只是距离太远,准头弱了些,只削掉了她的半边耳朵,”许疏楼苦笑,“可他偏偏是百姓口中的明君。我若杀了他,怕是要对不住天下人了。”“……”萧雅知道这段往事,后来,皇宫失守前,前朝末帝知道大势已去,最终却放了萧家这个女伴读,让她自去逃命。萧雅内心一向是有些鄙夷前朝末帝这份宅心仁厚的,为皇者,没有点儿狠心怎么坐得稳这个位子?但这些话从许疏楼口中说出时,让她莫名感受到几分恻然。“最恨的时候,我也想过,天下人干我何事?他们选择归顺新朝,也一样该死,”许疏楼叹息,“可是,我终究下不了手。”那一日她失魂落魄离开皇宫,天上下了很大的雨,许疏楼没有使用灵力,就这样行走瓢泼大雨之下,有过路的行人撑伞送了她一程。“……”“我走过了天下,我问过很多百姓,萧君成他登基后清吏治、减赋税,百姓提起他都是称赞居多,”许疏楼叹息,“我只能认清一个事实,能让百姓过得好的就是好皇帝,与他的性情无关。孰是孰非要由百姓评判,也只能由百姓评判,我没有这个资格。再恨也没有。”萧雅说不出话来。许疏楼看向远方,眼神里有几分怀念、几分寂然:“其实当初哪有什么国破家亡,国没有破,只是改了国号,亡的只有我许氏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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