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来去无常,请放轻。”老板安慰他。三岛说:“我一个人是生是死不重要,但我的家人要生活,我有年迈的母亲,与及才三岁的儿子。”老板说:“可以帮忙的话,我们义不容辞。”三岛说:“我希望要一笔可观的金钱,保障他们的生活。”然后,他说了一个数目。老板答应他:“无问题。”三岛的眼睛释放出光亮:“感谢老板!”老板说:“但你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典当了。”三岛望着他:“那么”“只好要你的灵魂。”老板说。三岛木然片刻,似乎并不太抗拒。“横竖,我的灵魂也污秽不堪。”“但我们欢迎你。”老板说。
老板向他解释那笔典当灵魂的报酬是如何分配给他的家人,三岛同意了,他又要求三岛签署文件。最后,老板告诉他:“你有甚么要说的,请说出来。到适当的一天,这段说话或会在微风中、海洋中、睡梦中、静默中传送到你想他知道的人心中。每当海洋一拍岸,他的心头便会摇荡着你的遗言,他会一生一世惦记你。”听到这样的话语,三岛忍不住悲从中来,泣不成声。老板望着他,他发现,他也渐渐感受不到这种悲哀。从前,他会为每个客人而伤感,会但愿他们不曾来过,然而,时日渐过,连良善的心也铁石起来。见得太多了,重复着的悲凄,再引发不了任何回响。思想飘远了的他,忽然害怕。已经没有爱情,迟早又会失去恻忍,千秋万世,更不知怎样活下去。老板心里头,呈现了一个原木还是蒙眬,但逐渐清晰的决定。是了,是了。他要这样做。那天,他收起了孙卓的爱情之时,他已决定要这样做;今天,他更加发现,这是他长生不死的唯一出路。是阿精的声音打搅了他,阿精对三岛说:“三岛先生,请别伤心,你的家人会因为你今天为他们着想,而生活无忧。”三岛说:“穷我一生的精力,也是为了令自己与及我身边的人生活无忧,然而一步一步爬上去之后,却搞到连灵魂也不再属于自己。是不是,有愿望的人,都已是太贪心?”老板与阿精都答不上这问题,他们的客人,都是心头满载愿望的人,这些人不能说是贪心,而是,他们都走了那条太轻易的路。凭住一张地图,任何地方都可以互连的人生当铺。三岛悲愤地说:“你们明白人生吗?人生是否本该甚么也没有?如果要在人生之中加添一些想要的东西,是否代价都沉重?”老板与阿精再次答不上话来。老板今年大概一百六十岁了,但他却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了解人生。甚至乎,他甚么也不了解。老板只能说出一句:“请你准备,我们该开始了。”本来垂下眼睛的三岛,忽然抬起眼来,他如是说:“不!”他发问:“你首先告诉我,我将会往哪里去?”老板告诉他:“那是一个无意识的空闲,你不会知道自己存在过,亦不会游离,或许,你会沉睡数千年,或许只是一刹那,总之,一天世界末日未到,你也不会有任何知觉。就算世界末日到了,真要审判生者死者了,也有数千亿的灵魂,与你同一阵线。”三岛本想理解多一些,譬如数千亿同一阵线的灵魂,是混合了上天堂和落地狱的灵魂?抑或只就是要落地狱的,也有数千亿个?但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哪一个方向,都是大数,有很多人陪伴的意思,三岛忽然没那么激动。老板问他:“可以开始了?”三岛合上眼睛,面临一个受死的时刻。对了,刹那以后,将会毫无知觉,所有做人的记忆,无论是悲与喜,得与失,爱与恨,都烟消云散。存在过,就等于不存在。是最后的交换了,死亡就是终结。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以为,我不会走到这一步。”老板安慰他:“没痛楚的。”三岛重新合上眼睛。老板便把手放到他的头顶上,就在同一秒,三岛但觉心神一虚,之后便不再有其他感受。勉强说再有知觉,都只是这种连绵不尽的虚无。眼前的三岛,已是尸体一条,在光影渐暗之间,他的躯壳被送回他的妻子身边。明早的新闻会报道,前富豪安然逝世,享年四十八岁。老板的手心收起了三岛的灵魂,照惯常做法,阿精会把玻璃瓶递过来,接收这个典当物,但今次,阿精魂游太虚,完全没为意典当已经完成。“阿精。”老板叫她。她的心头一震,把视线落在老板的脸上。“请收起这个灵魂。”老板神出他的右手。阿精方才醒觉,她用双手做了个手势,玻璃瓶便出现在两手之间。老板把手放到瓶口,一股细小的,微绿色的气体从手心沁出来,溢满瓶身,阿精盖上塞子,便步行到地牢去。她推开门,漫无目的地朝木柴走去,一直向前走呀走,终归,她也走到适当的世纪、时份、人物的架旁。她把瓶子放到属于三岛那一格之上,旁边有一系列他以往的典当物。继而,她木无表情地离开地牢,脚步浮啊地走回她的行宫。其实,阿精漏做了一个很要紧的步骤,她应该把玻璃瓶中的灵魂转移到一个小木盒中,这种小木盒,可以完美地保存一个灵魂。跟着做了百多年的步骤,她居然可以这样糊糊涂涂地忘掉。这一天,甚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见了个客人,但阿精已觉得,筋疲力尽。倒到床上的一刻,眼角甚至沁出了泪。当铺的运作每天不断,老板也有留心阿精的精神不振,他问过她,她没有说些甚么,他便不理会了,只叫她多点休息,如果心情对的话,不如到外面的地方走走,吃东西、买东西,做些她喜欢的事。老板支持阿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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