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這樣的人,永遠渴望擁抱。永遠的沒安全感,欠缺自我意識,欠缺定位能力。不能夠獨立,不能夠站立。要依附另一副軀體,供他依傍,給他支持和溫暖。就像一顆樹熊,畢生掛在樹枝上或是人類的脖子上生存。迷迷懵懵,糊糊塗塗。但樹熊,是受保護動物,它們絕對有權利,要求永生的擁抱。然而人類不一樣,人類要求高度生存技能,沒有人會在你張開雙臂,渴求擁抱時自動趨前給予慰藉。但可兒會說:不,不,我在蘭桂坊張開手,便有男人走過來付出擁抱。那擁抱持久不散,大家抱著抱著,由一間酒吧走到另一間,由一條街蕩到另一條,晚上抱至天亮,由過去擁抱到將來。可兒說:那便是我的生死,由擁抱著的一雙臂彎走到另外一雙,腐蝕在別人懷里。十九歲,半生埋在人家的臂彎中度過。那兩條短短的街有多少渴望擁抱的人?渴望被愛,渴望去愛,勇敢而直接,可是,最終什麼也得不到。這夜可兒抱著個有點肥胖的男人。他們唱卡拉ok,他們喝酒猜枚,他們擁抱接吻。坐在四周的人當中有些認識可兒,曾給予她擁抱,聽過她的夢囈,吻過她的髮香。沒有人鄙視她,她不是唯一的一個。但許多人都念記她,她時常笑,表情有趣,身段可愛,發音咬字的時候在有濃濃的捲舌音。總之,他們明白可兒,她像三歲的小女孩,永遠渴望大人的抱擁。在肥胖先生的懷中睡至天亮。可兒起床穿回衣服,漱口抹面,離開男人的家上班。辦公室有替換的衣服,抽屜里有昨天吃剩的杏仁餅。可兒在地車人堆中想着,肥胖先生此刻有否掛念她。他長得並不有型,職業也不高尚,人品大概也不會好到哪里。但他的擁抱溫暖有力,可兒回想起,還是不禁心里感謝他。然而在午膳期間撥電話給肥胖先生時,他的語氣卻顯得十分勉強。“嘻嘻睡醒了嗎知我是誰嗎?”可兒嬌嗲地問。“啊唔啊!是你!你好”“什麼你好我好,好像才:“只是睡,知道嗎?”可兒乖巧地點頭,逕自走到雪櫃拿牛奶飲用。可兒真的安安樂樂睡了一覺,到醒來之時,已是正午,浪正在浴間吹頭髮。門鈴響,浪應門,進來的是浪的三名友人,其中一名個子小但健碩的男人看到蜷在被窩的可兒,禁不住驚奇:“浪,你搞什麼?”浪擺擺手。“普通朋友借宿。”可兒醒目地說了聲“早晨”然后抱著衣服鑽到浴間去,忙著沐浴刷牙洗面,朦朧中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未幾,浪敲門:“可以進來嗎?”可兒披上浪掛在門邊的浴袍,開門迎進。浪看見她穿著自己的浴袍,便笑:“不怕染上愛滋病?”可兒也笑:“別騙我,愛滋病不是這樣傳染的。”浪言歸正傳:“待會我會外出,你自便。”“你今晚會回來嗎?”可兒問。浪聳聳肩。“當然了。”為了感謝浪的善待,可兒買了露筍、羊排和紅酒,要為浪準備豐富的晚餐。八時準備好食物,浪十一時才回家。甫進門的頭一句話是:“怎麼,你還在?”可兒笑,露出兩隻大門牙。“為了報答你,吃啊!”浪望着她,歎了一口氣。他坐下來,對可兒說:“你不能再留下了,我不能和女人相處的。”“我只不過想跟你做普通朋友。”可兒垂下頭,可憐兮兮。浪回想起昨晚可兒假扮男孩子吻向他頸背,便知道這女人是明知故犯不要控制型,是故他強硬起來:“總之,這里不歡迎女人。”可兒嘟長小嘴點點頭,無可奈何。浪舉起叉吃了半截露筍,心里忍不住讚好,美味食物到肚,趕她走的意欲便沒那麼強。他邊吃邊問她:“沒有朋友嗎?”可兒搖頭。浪心想,怪不得這女人流離失所。寂寞時沒人和她分擔,又沒有嗜好和事業寄托,只會傻乎乎四周圍要人擁抱。可兒還是得離開。雖然離開男人的家已是熟能生巧,可兒還是有點捨不得。這位浪先生似乎非常宅心仁厚。可兒就如那些飽受虐待的孤兒,稍為有人對她好一些,便會感動至苦苦相隨。當然和浪的結果會不一樣,浪不是平常男人。抖斁瘢蓛豪續白天做她的接線生,晚上便四處找人擁抱。日復日,月復月。這樣的日子大概也有兩年多,在離開學校至今,她的樹熊症一直延續下去,而且因為治療師全都欠缺醫德,亦缺乏愛心,全部只治標不治本,是故可兒更多了自暴自棄這種併發症。這夜,她喝多了,就在斜坡頂的角落,敲碎手中的酒瓶,胡胡混混地插到手腕里去。兩名外國女孩子經過看到,把可兒制止著,另外有兩名似是巴基斯坦籍的男人駐足觀看,再有三名中國藉男子擦身而過。兩名外國女孩子商量一會,然后離開可兒,也不知是否替她報警。可兒頹然蹲在那角落,看看用腕上倒插的玻璃碎和血。白著嘴唇在想,是不是快要死了。死了會不會好一點?橫豎沒人關心的人,生與死其實沒多大分別。駐足的巴借男人看了一會也走了,擦過的路人甚至不望她一眼。她合上眼睛,等待死亡。浪是在這時候走過,他起初只以為那是個喝醉了的女人,后來仔細一看,這女人的手腕正在淌血,于是,他便蹲到這女人跟前。他看到可兒的臉,驚奇了。“是你!”她看到是他,扁扁嘴,眼淚便滾下來。浪搖頭,低罵:“你這女人。”繼而再在心中加一句:只有傻瓜才會喜歡女人。
浪背了可兒到醫院急救。問清楚她家中乏人照顧,便吩咐她留在他那里住幾天。他想,他永世也不會忘懷她聽到這句話后開心狂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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