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明白。况且依你家长子才华,也不应止于此,此事稍后再论。徐宁昨日来见朕,言其小儿无辜,不知中书如何看?”
魏钰庭闻言也是心情复杂,徐宁才能格局究竟如何,虽然不至于白璧无瑕,但也绝非风评所言污秽不堪。陆家借此时机来针对一个寒门的中书侍郎,倒并非仅针对徐宁的打压。
如今权力角逐日益激烈,长安一直想掌握司州执政权。虽然皇后是行台名义上的执掌者,但具体执政权力的细分,长安仍有太多文章可以做。按照他所得知的情况,陆昭现在并非一味重用世家,寒门的江恒、李度、刘光晋等人都颇受重用。魏钰庭早年与江恒、刘光晋都有一些交谊,彼此同为寒门,本身就是一种政治认同。如果再能联系司州地方的一些寒门官吏,未必不能对司州加以渗透。可是陆昭在此时不惜动用廷尉的力量,对徐宁和元孚进行不遗余力地打击,就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皇帝的执政以寒门为基础,而徐宁无疑是寒门最早时期的代表。陆昭明面是在打击徐宁,但实际上是逼着整个执政阶层自己除去寒门清流圈子的篱笆。当寒门和清流被质疑与讽刺时,执政者不再以是否属于寒门而论。如此一来,他如果再想通过寒门之间的认同感来拉拢其他执政者,自然就困难得多。
而且徐宁做倒如今这个位置,也算是高位,其余寒门为保自身之洁而放弃徐宁甚至对其反倒清算,都是附和利益的。至少还在混秘书、主簿的寒门子弟早就对中书侍郎这个位置望眼欲穿,即便他魏钰庭有心维护内部团结,但选择面前,人人都是趋利的。
魏钰庭深思片刻后,涩声道:“徐家公子处事确实不当,徐侍郎本身也有责任。陛下不妨先对其稍稍冷落,来日再择职事与之。”
元澈点了点头,魏钰庭这么做他能理解。尽管在外人看来,这种行动有些不识大体,枉顾寒门的利益,但是同为君臣日久,元澈也明白魏钰庭的不易。无论世族还是寒门,最怕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内部人。薛珪可以为了利益和陆昭合作,但对于自家子弟,分宗除名根本不在话下。情的纠葛是模糊的、不可控的,利的选择却是清晰的、可预判的。
如今寒门并不全以魏钰庭为马首是瞻,徐宁做倒现在这个位置也必然拥有自己的力量。徐宁此人如何,他与魏钰庭都有所了解。魏钰庭如果此时带着整个寒门去和陆家掰腕,那么所受的损失与打击,完全不能抵抗徐宁归来后所产生的威胁。徐宁或许就会反过手来,直接挤走魏钰庭,自己来当这个中书令。
为了大局牺牲自己,还是放弃大局保全自己,选择后者都很正常。
然而此事对于东西两都的纷争,不过是一个开始。
不过元澈也没有全然放弃:“现在薛家的粮船还在淳化,不日就要启程,此事是否还可追回?若要追回,是否还要舍博阳侯?”
魏钰庭思索片刻道:“回陛下,依臣看,薛家的粮船不必去管。粮船所集钱米,大多来自三辅和秦州。虽然名义上是私人捐输,但世上哪有不图名利之事?如今陆放执掌秦州,没有陆归拥有的军功和威望,不大可能冒险以事权来交换钱粮。此次事件更有可能是佯装做局,为的就是把博阳侯拖下水,并给朝廷施压。而这些米粮,只怕事后还要还给那些本地豪族。”
“陛下不如就放下此事,让这些人运粮出去,不仅如此,还要大张旗鼓地赞扬。至于博阳侯,小惩即可,只是近期不要再让其露面了。只要能从这件事上快速抽身,朝廷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向北镇和荆州。”
“如今世上大凡明识者都可以看得出,长安与洛阳的权势,注定此消彼长。对于长安来说,已经不能仅仅因惠民德政而枉顾行台权重、陆氏权重这一事实。如今的皇后,早已超越了当年的贺家。朝中有贺祎的执政强势,在外也有不输凉王的军事实力。如果任由其野蛮生长,洛阳未来必会因荆州战事而成为贯通南北之枢纽,而长安则会变得更加可有可无。”
“陛下眼下能够钳制行台的中坚力量,并非长安的宗室与寒门,而是荆州与北镇分别对于洛阳和秦州的制衡。”
元澈点头道:“朕近日的确在考虑北镇和荆州之事。荆州王子恭去年有弄璋之喜,与东垣公主年岁相当,倒可以结以秦晋之好。北镇祝悦丧偶,至今仍未续弦,朕想以谯国大长公主之女秦姚嫁过去。”
元澈说完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连自己也惊一跳。他忽然忆起就在几年前的某一天,自己在建邺仍在叹息着为家族利益去成亲的女孩们的宿命。而这几年来的每一个故事都在告诉他,什么是身不由己,什么是利益人心。再美好的理想,也会为现实妥协。到底是人心太凉薄,还是人世太残忍?
元澈静静地望着笔洗,随着他一笔一划地书写着国事,一池的清水也变得如墨一般的黑了。
继位最初的振奋便为疲惫,这个庞大的国家,内藏的黑暗与污秽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他的内心,内藏的黑暗与污秽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多,而曾经有能力平衡这一切的人、接纳这一切的人,已经早已站在这盛世山河的另一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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