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卿何在?”此时即便是光禄勋韦宽也难再淡定,拉住一名宿卫便问。
宿卫赶忙道:“王相国已遣族人离开林苑,请部曲护送各家归家。”
族人被人刺杀未遂,韦宽也是惊魂未定,听到王叡在都中仍有随身部曲,如今贸然追出去,自己也并不占什么优势,于是道:“先查各公园、马厩、弓矢府库,找出刺客。”
约莫半个时辰,搜查林苑的人已经回来,将一副号牌奉上。今日入宫苑者,都有号牌随身。因为此次集会奉礼是以各家名义相送,送的多的人家,待遇也自与旁人不同,而用姓氏的号牌作以区分。韦宽瞥了一眼号牌,似乎也是意料之中,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先去禀报太子,余者日后再论。”
他当然知道,仅凭一个号牌并不足以论汉中王氏刺杀之罪。但这个号牌既然被冲上前台,那么背后自有暗流,多股力量在暗暗鼓动着自己,去与王家争论,不死不休。那么现在,如何以这个号牌为支点,解决现有问题,提出利益诉求,这才是他之后所要考虑的。
不远处的竹楼内,陆昭与元澈相伴而坐,吴玥和陈霆也双双归来复命。在听闻吴玥叙述安排箭手射伤韦光一事,元澈也不由得一奇道:“何妨英雄,竟能百步穿杨,箭矢准入毫厘?”说实话,陆昭安排此事时也是提心吊胆,箭术再精妙,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阵风,一错念,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韦光受箭只是擦伤,这比要射中更难。
吴玥道:“那末将今日也不举贤避亲了,此人乃是我发小王赫王光奕,其箭术出神入化。若仅如此,倒也不足论,昔年……昔年会战,也获跳荡之功,乃是真勇士也。”
所谓跳荡之功,或者说是陷阵之功,乃是一场战役中的顶级军功。两军交战,并非是双方大将先一对一交个手,一方败了另一方直接高呼一声碾过去。对战最终靠的是战阵的严谨和士兵的服从。一个十纵十列的方镇,第一排的士兵能清楚地看到战况,但是到了第四、五排的核心位置,每个人只能看到身边密密麻麻的盔甲。所有战斗指令的下达,都是以什长、伍长这些基层军官一一传达。
第一排或侧翼陷入搏杀时,中心的士兵都是茫然的,片片冰冷的盔甲中,恐惧会逐寸蔓延。哪一方军队的心先散了,阵先不稳了,这种恐惧会随着一个人的失控继而蔓延成整个局面的崩溃。而陷阵与先登之所以在军功中排在首位,是因为跳荡陷阵的人克服了死亡的恐惧,直接冲入在对方战阵中撕开了缺口,破坏了整个军队的指挥体系。一旦战阵被撕裂,那么后面所有的高层指令都是石沉大海,不会在军队中激起任何波浪。
不是每个人都是淮阴侯韩十万,更多的是吴大帝孙十万。
元澈听罢慨然:“如此勇士,竟然曲用于禁军中。”
陆昭笑了笑,天子脚下勋贵多,一个寒门子弟除非有苏瀛、邓钧这样的运气,不然跳荡十次,死十次,都很难达到一州刺史这种尊贵之位。对于没有背景的人,混地方远不如混中央,实在不行,至少也要是地方的中央。
吴玥继续道:“只是现下有些麻烦,王光奕之前混在汉中王氏族人里,趁其不备抢了牌子。现下牌子丢了出去,韦光禄要寻人,他只怕也不好逃脱。”
“这好办。”元澈道,“一会儿孤回宫,让他先在孤的车驾内躲一程,孤也好与英雄一会,一睹风采。”
王叡亲自送走了前来诸位的宗亲,以求将此事平息,随后便打算返回上林苑,毕竟一走了之也难免让人非议。然而行至半路,便见上林苑周边已然戒严,王叡连忙派宏儿打听。
宏儿得知消息后赶忙回来报:“因苑中有刺客伤人,所以护军府和光禄勋皆已下令周边戒严,直到抓到刺客为止。现下太子鹤驾也正准备返回宫中。”
“什么刺客?”王叡此时已脸色铁青。
“听说是那韦光在林中游猎,被人射伤。那号牌上写的正是……”
“罢了。”王叡心中已知。这一连串的布置,为什么会有刺客?为什么刺客会在自己离开上林苑的时候下手?为什么现在忽然戒严?而自己不能返回又意味着各方什么样的解读?自证清白不过是弱者的逻辑,“归家吧。”王叡深吸了一口气,“告诉我家子弟,刺客一事绝非我家所谓,若旁人问起,只此一句,不必过多解释……不许再多解释。”
王叡说完最后一句话,遥遥望向驰道上太子缓缓移动的车舆,以及车舆后列冷冷望向自己的殿中尚书。
羽翼
是夜疾雨, 黑暗中桐花落尽,似有玉琯临风,声散江天。元澈在宽大卧榻一隅辗转而眠, 睡梦中似遭鞭打。冰冷的佛堂前,那个人孤然而立, 他展臂摸到了她的脸, 冥迷之间她又轻轻错开。巨大的佛像伫立在她身后,扭曲,弯折。六十四梵音清远杳杳, 流转声、流泽声、柔软声、清净声、离垢声、具足声,庄严声、圆满一切声, 似将方寸黑暗透成金界。
她一袭白衣,赤足而立, 轻盈浮于一片黑水之上,喃喃吟诵。
“蛛蝥有弑侣之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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