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横死在眼前,也一时震惊。死亡的恐惧在人群中悄然蔓延,已有些人情绪彻底崩溃,歇斯底里地呐喊并向回逃窜。
人流翻涌,如泥浆裹挟着沙石瓦砾,乱木沉枝,幸者随波逐流而浮其上,不幸者被埋于万念俱灰之下,再也不见天日。
不远处的山丘,陆昭望着那些疯狂扭曲的面孔,被箭矢穿过血肉横飞的躯体,那些曾经或安忍、或卑微的目光,最终在煽动者的别有用心以及愚不可及的操作中,化为了黄泉敝鬼,九原恶刹。陆昭闭目叹息,她终究是来晚了。
此时已不能再作仁慈之态,如果不能给这些暴民足够的狠色,数万民众一旦突破城门,扩散开来,城内即便有再多宿卫也无法抗衡。
天低近水,云动移山,百辟刀的寒锋直指天心,便如有清光自苍穹落下。刀身上的银澜随光浮动,锋脊将玉面一折为半,半面的尘静雪明观音相,半面的太白入月修罗骨,唯有刀身所映微睁凤目,不注一丝情感,无关半分善恶,冷冷俯瞰着伶伶众生。
“众将列队,突刺冲阵。”
军中本多吴国旧将,听到曾经的少主吩咐,便将长槊架起,作角形阵,待张牧初再发军号,便撒缰纵马,自长坡而下,冲向城门处的人群。
高丘之势,长坡之距,足以将战马的速度飚至最大,尖锐的槊锋自骑阵最前端沿城墙外侧防线划过,仍在冲击城墙的暴民或被槊锋挑起,或被具甲的战马冲翻,但大部分人还是在混乱中向外逃散,躲避过了冲阵。而黄土原野上,一道鲜红分割线,将生者与死尸隔绝开来。面对尚有血水流淌的残躯,原本的戾气已随马蹄践踏的尘埃落下,余者只有面对死亡时深深的恐惧。
陆昭被护于骑阵正中,身旁护卫手持节杖,待一轮冲阵过后,陆昭再举佩刀,遥指城楼台鼓。元澈立即会意,喝令道:“击鼓一巡后,未退于百步之外者,杀无赦。”
随着击鼓之声,大部分民众匆匆退到了较远的地方。
“中书。”小民们看到眼前之人,心中尚还残存的一丝希望顿时燃起。早先陆昭申请军功授田之策,有不少曾经的军户落籍为民,不必再世世代代劳服兵役,因此也都寄往眼前人能够替自己发声。但如今这些人扪心自问,陆昭的声名也是经由自己之口而殒,如今已是执刃前来,若再请求也是令人羞愧难当。
“中书……请中书为我等上言……”
陆昭刀锋如令,那些再度跨越警戒线冲向她的民众便被周围士兵用马槊据倒在地,试图冲破围阵的更被当即斩杀。陆昭双唇紧抿,并非她残忍杀生,如今时局若仍宽待这些民众,日后便无余地为他们上言求情。
况且事出有因并不能成为聚众作乱杀害宿卫的理由。此时,杀掉激进者,保全被裹挟的大多数,是她必须要做的选择。
她太清楚城墙内外那些世家大族打的什么主意,此事平息后这些民众论罪以处,剥夺良籍,最后在世家手中辗转腾挪,必然会再度被划进荫户之中。而大战前夕,太子或许宽仁,但面对舆论和行台的压力,最终的政策只会与世家妥协,绝不可能论小民无辜。这个世道,法不责众当然有,却永远与小民无关。
情绪激荡的民众渐渐退息,散至陆昭所划的警戒线之外,终于不再有闹事之意。陆昭与张牧初等归于城下,下马跪拜道:“臣领兵来迟,幸不辱命。”
元澈站在城上,环视了周围瞠目咋舌的众人,面容肃穆,沉声道:“尔等如今当知,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俱是大慈悲。”
世间
数万民众徐徐退至城门外, 继而城门大开,元澈与一众人行至城外。
彭通先前便已派人逃出城区各自联络乡里,此时大批的物资正运往略阳。同时刘庄亦命人从自家田庄取出储粮, 率先解决这些民众的饭食问题,只是惧于太子盛怒, 到了现在仍不敢露面。
魏钰庭等则组织略阳属官将城门外的尸首移入城中妥善安放, 并通知各乡,让乡人前往领任,记录姓名。银钱上, 按阵亡标准抚恤,并派人护送回乡。
“中书与众将军请起。”元澈亲手将陆昭扶起。彭通等人也都前来, 亲自扶起那些将领,心中虽思绪万分, 嘴上却不吝赞赏之语。
元澈本想在众人前为陆昭盛言战功,但见陆昭脸色着实不好, 心中也是不忍,干脆按下不表。只是身后那个薛氏幕僚忽然开口道:“中书身为女子, 竟如此狠戾果决, 难怪可任高位,青云直上,远煞我等。旁的不说, 中书亲自掠阵,斩民之首犹如禽兽,成功于血肉之上, 我等便是望尘莫及。”
陆昭神色阴冷, 漠然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位是?”
王泽随员仍有一些留在了城中,旋即解释道:“这位是征南将军帐下司马, 河东薛芹。”
得知此人身份,陆昭也多少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上赶着来自己这里找死,冷笑了一声:“上有太子殿下神归睿算,下赖骁勇众将用命当敌,某不敢夸功。你若真心仰慕,某也愿倾囊相授,下次你家主上行事,至少不会酿成今日之变而慌不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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