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则的女儿嫁给了大理寺卿温修宜,而恰巧这位温大人年轻时在官场上受过老国公的恩惠,两个人算是半个师生的关系,如今老国公的孙子遭人迫害危在旦夕,于情于理,温修宜都应该出面请他的老丈人进京相救。
白既明火急火燎地到了温府,说明了来意,温修宜当即手书一封,由白既明带上,连夜乘车出了京。
这厢陈太医又给下了几记猛药,白既明算是把家底都奉上了,数不清的名贵药材送到庆国公府,陈太医开了方子,用药强行吊着梁齐因的命。
他在庆国公府这几天,除了一开始国公爷与老太君前来看过,后来再也没见过他们的身影,老太君是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伤心过度,不过这国公爷的态度,陈太医就有点捉摸不透了。
还有那国公夫人,亲儿子性命垂危,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过。
这当爹娘的还没当舅舅的上心,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国公府家尤其的难懂晦涩。
大概三四日,白既明终于领着徐正则入了京,一进城便直奔庆国公府,引路的下人都吓了一跳,舅老爷这得几日没合眼了吧,那眼下又黑又紫,跟被人打了一样,蓬头垢面,身上穿着的还是离京时的衣服。
不过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停下来休息,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要知道从前白既明是最在乎别人如何看他的。
徐正则在他的带领下走进屋子,穿过屏风,满屋子都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儿。他掀开床帘,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短短几日已经瘦到脱相,两颊凹陷,嘴唇发紫,如同被抽干精血一般。
徐正则弯腰掀开少年的眼皮一看,当下皱起了眉。
白既明在一旁心惊胆战的,生怕气喘大了会影响徐正则的诊治,注意到他这个表情后,心都悬了起来,试探道:“徐圣手,我、我外甥的毒还……还有的救吗?”
徐正则神情凝重,闻言沉声道:“能救。”
白既明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不愧是当世圣手,齐因总算有救了,不枉他马不停蹄好几日,跑死了数匹马,“那就好……那就好!那还等什么,徐圣手你快……”
然而话还没说完,徐正则忽然打断他,摇了摇头,“虽然能治,但方法却非常人可忍受。”
白既明顿时怔在原地,喃喃道:“什么、什么意思……”
徐正则把完脉,将少年的手放进被子里,神情严肃:“此法名为‘洗髓’,顾名思义,就是洗掉骨髓里的毒素,需要将皮肉划开,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全身,直至体内血液被彻底净化,毒素完全清除。”
整个过程病人会极其痛苦,那是剖肉剔骨的痛啊,连身强力壮的大汉都不一定能撑得过去。
更何况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白既明倒吸一口凉气,瞬间跌倒在地。
头顶传来徐正则的声音,“六公子中的毒我未曾见过,有点像南疆那块的,毒性极强,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洗髓之后,就算能挺过去,但毒素对身体的损害已经无法挽回,很难恢复到与从前一样,严重的甚至会终身瘫痪,五感尽失。”
言外之意,无论救与不救,活与不活,这个人都废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徐正则放下床帘,目光移向跌坐在地,满脸泪水,面色发白的白既明身上。
他叹了一声气,道:“这般,白舅爷还要救吗?”
闻言白既明紧闭双眼,肩膀抖动。
他听出来徐正则的话外之音,是在劝他放弃,就算是救活了,齐因也回不去从前的样子了,朝廷不会要一个废人,庆国公府也不需要一个残弱的世子。
为什么啊!白既明恨不得现在冲出去,指着老天爷大骂,为何如此作践他们。全完了,什么都完了,他以为的滔天富贵,从此都与他白既明无关了。
但他还有钱,现在带上全部身家,还去江南,这些钱够买一个很大的酒楼了,或者留在京城,无论如何,他的妹妹还是国公夫人,总归不是完全没有退路!
这个外甥,不要就不要了,是他自己命不好,白既明咬了咬牙,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床榻上垂下的一只手臂,他是牵着这只手,带着梁齐因学会走路的,妹妹不要这个孩子,将襁褓中的婴儿扔进水里,是自己跳下河亲手捞上来的。
那么小啊,一点点地看到他长到十六岁!
白既明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压抑着哭声,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长长地抽了一声气,抓住徐正则的衣摆道:“无论如何,徐圣手,我求您了,救救他,怎样都好,让他活下来……让他活下来!什么药都没关系,我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能替您找回来!”
徐正则心头一震,弯腰扶住他的手臂,郑重地点了点头,“好!老夫一定竭尽全力,定不负所托!”
满目疮痍,火烧遍野。
梁齐因身觉自己处在冰天雪地里,然而脚下却如火燎原,两相折磨,叫他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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