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江月白似乎不仅不想帮他,还想借刀杀人。
将他们所有这些纠缠不休的东西,所有恩恩怨怨,一起彻底斩断。
圣者无名,灵归天地。
窗边的星河玉榻刚好与圣灵台隔水相望,恢弘的刻字在水雾里隐隐约约。
日月湖的波涛浮光跃金,浓郁的灵息汇集缭绕,风里都是奢侈的味道。
寝殿华丽,雕栏玉砌映照水光,红绸漫天,折射进窗后只剩下浅浅的红,在地板铺开一层荡漾的粉晕。
脚步声踏着满地红光一点点靠近。
“就这么喜欢折磨自己么。”
江月白躺在卧榻里轻声说。
风吹帘动,层层荡漾的波飘扬起来,地板的波纹浮到了半空,满屋都成了淡红色。
侍女们成排俯首后退,洛锦的脚步很重,满地的粉红波纹都在脚步的余震里漂散着涟漪。
“红色像血,但我早就不怕血了。”洛锦的红衣沾染着新鲜的血色斑驳。
这嗓音虽然低沉,却不冷,也不燥郁。
反倒有丝,在外强撑坚强的人归家后露出的一点疲惫与软肋。
江月白仍然半躺着,只淡淡回了两字:“好事。”
大开的窗飘荡着柔薄的纱幔,像一幅悬挂着流淌着的水波画卷。
月光同样被旋转搅拌成了水,又被风吹散成水雾,在江月白身后弥漫。
朦胧的,看不到神色。真实的,描绘出轮廓。
近在咫尺。
恍如隔世。
洛锦一步步走近,一点点看着这副拒人千里又诱人深入的容颜渐渐清晰了线条——
冷淡的眼尾勾出遐思无限的联翩,对方刚才只说了两个字,他已经听出了无数种意味。
洛锦停在江月白极近的对面,负后的手松开了。
绕到身前,又是一朵红色。
“这花是凤凰血的一种,”大红色的花瓣蜿蜒着金丝,却在银白的月光里显得温柔妩媚,洛锦指腹捏着花枝,让这朵花在对面人审视的视线里缓缓旋转着,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像是暗暗的讨好,等他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能愈合你手上的刀伤”
“萧玉洺呢。”江月白侧眼瞥着,没有接这朵花,“把他放了。”
旋转着的凤凰血停住了。
洛锦低下头,瞧着手里的花。
而后拇指猛地弯折——凤凰血像是被掐断了咽喉的美人,颓然一折两半垂落!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凤凰血掉落在地,被洛锦的靴底碾出了血色花汁,“随风,三百年,今非昔比,我让你那一刀不是服输,是手下留情。你要清楚,我为什么愿意手下留情。”
“三百年与山河器共同修炼不惜重塑身骨,当然今非昔比,谁都怕你,你也不差一个猎物,放了萧玉洺,不然他的隐遁空间碎了,小圆会受伤的。”
星河玉屏,琼瑶玉枕,流转在卧榻的光晕照得江月白的侧脸像画一样失真,雕花螺钿闪烁细碎,铺满了江月白的衣衫,却依旧没法将他染上分毫颜色,江月白眸中依然还是淡漠,“我只是来接我儿子回家,不是来参加圣灵台武宴,没兴趣。”
“缥缈阁主,好清高啊,不为圣灵台武宴而来,那你提什么山河器?”洛锦冷笑,在榻前缓缓蹲下,一字一顿,“萧玉洺早就把那孩子从隐遁空间转移走了,你还找理由替他求什么情呢,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他千刀万剐!”
洛锦个子太高,即便蹲着,也是与榻边坐着的人平视。
江月白笑了一下,向后靠在玉屏上,叠起了腿,微跷的靴尖顶着洛锦身前的繁花——瞬间将这样咄咄逼人的对视隔出了高下互换的距离。
“别啊,”江月白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甚至微微带着笑,“那我儿子不就永远下落不明了。”
洛锦的心跳贴着抵在自己胸口的足尖,愤怒和欲|望几乎将他撕裂。
随风在意的人,他想杀,又不能杀,不杀,他气得发狂,杀了,他还是气得发狂——从他情绪不受自己掌控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透了。
牙齿咬合用力的声响顺着骨头震颤,只有自己能听到,洛锦牙根和眼眶都酸酸的,说出的话极度沙哑:“你怎么不明白,山河器是我的、新天地是我的、世上所有都是我的”
“但只要你愿意,这一切也都可以是你的。”
江月白重复了一个词:“我愿意?”
“只要你听话。”洛锦纠正了一下这个词。
江月白瞧着他,浅浅挂在唇角的笑意漫开到了双眼。
良久,轻声说:“你长大了。”
洛锦不能完全看清光线晦暗里人的神色,也揣摩不透说话人的语气,但他很清楚这句话不是夸赞——对方举手投足的疏离感里都带着暗暗的玩味和不经意的轻视。
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只有十几岁,如今快四百年过去,他早已经不是少年。
但对方俯视他的眼神还是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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