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歌伎给领出来。“又不行了?”瓶儿笑着打趣她,说“再换一个呗。”
“换什么?换天仙也不行。”簪儿抱着胳膊倚在门边,舌尖点了一圈牙。襄国公要往外配,日子渐渐近了,王姎连日里阴晴不定,连带着她都乌心烦躁。瞥眼看见那歌伎还惶恐不安,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簪儿把香囊解下来赏了,摆手叹道“滚吧,滚远点。”
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许含玉第一次到王府的时候,哥哥还在。那年他十六岁,尽管哥哥说让他不要去内书房,王姎的心情不好,但是当时他岁数小,又不知天高地厚,只一心想看看亲王长什么样子。那是凶逆案发生的前一年,王姎远征天枢回来,声名显赫,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太皇封她扫北前将军,先帝拜她南苑五德王。许含玉犹记得自己蹑手蹑脚地进屋,隔着窗棂偷看她。熏炉中香烟袅袅,迂转回环,推波涟漪层层迭起,将山水画屏笼罩在云雾之中,二十三岁的亲王打横卧在榻上,绯色提花圆领袍,织锦缎的半臂,长剑横陈阶下,她提起玉壶,晶莹剔透的一滴酒液落在唇间。
对哥哥的忌恨情绪自少年时便隐藏在心底,始终蛰伏在黑暗里蠢蠢欲动,在看见定王的那一刻到达了顶峰,如河堤溃决,山呼海啸,灭顶而来。
桌面上一只高足碗,酒液清澈,碗底梅花月影,昏昏绰绰。自古梅以曲为美,夭其密,删其枝,令其病骨支离,衰残扭曲,才好放在屋头檐下,歌其高洁,咏其姿态。姬日妍端起杯凝望片刻,听弟妹说酒的颜色像铁,水的颜色像绸,当真如此。她笑着将酒浇在地上,说“我家弟妹还是有些意思的,你也别不承认。她这个人,有和地位相当的尊严,哪怕只是个被庄稼户养大的男儿,她也敢说她生的她疼。”
死人不会答话,许含玉不知道跟她聊天的是怀珪还是三娘,姬日妍自己也不大清楚。
在诞下巳莲的那天,她就深感千古之垂训实在道貌岸然,那枚纯净慧美的男婴是与她相连的骨肉,她怎么忍心挫折?起码在巳莲出生的时候,姬日妍没想过要用他换取什么。当时她在想,梅兰怀璧其罪,竹菊啜菽饮水,男孩儿的名字除却娘的娠日,就是莺燕花草,有限的选择中,只有莲花实在好。水佩风裳,亭亭玉立,在不自由的池塘中活得最自由。就叫如莲花吧,像莲花一样不会老也不会死,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现在想来,多少荒谬。
愿心哀切聊不可得,她的王儿不是她理想中的小莲花。王儿拙稚又愚蠢,爱慕虚荣,贪恋浮华,哪怕早已有人告诉他,萨拉安追是危险而凶狠的君王,他也仍然傻乎乎地专注于打压仆侍,还没配出去呢,就开始维护他正夫的尊位。这个孩子不配得到她的爱。
“我一点也不难过。”姬日妍解下头发,低低地挽在一侧,叹息道“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会怎样?”许含玉从窗棂后走出来,在榻边坐下,手指贴着姬日妍手腕内侧滑入她的掌心,取走了那只高足碗。“玉儿。”姬日妍未愿他不经通禀便进入书房,只是没力气发火,眼神由是也显得含蓄。
“怎么这样叫人家。”许含玉像是看不出她的心思,将手搭上她的腰背,把身子靠过去。姬日妍实不想与他亲昵,这还是其次,她主要是觉得许含玉今天莫名其妙,胆大包天,遂往后扬了扬脸。不及拨开他,便听他低垂着脸,用很轻的声音说“怪羞人的。嫂娘。”
落在他肩头的手掌一顿,如悬崖勒马般急促地收住力道,姬日妍的手臂因此感到些微木然。含玉的姿态柔顺而温存,搂住她的腰身,将自己投进她的胸怀,这并不足以使她恼羞成怒。姬日妍正走神,无意识地抚上含玉的脊背。她莫名想到早些年落在紫藤架上的日影,闪烁着细碎光晕的晨露,蜂蝶颠倒翻飞,从她的余光里缓慢地流淌出去。
她想起怀珪摩挲着她的手腕,说自己母家的弟弟从小就好看,有双小鹿般的杏眼,脾气和性格也都十分好,希望他的嫂娘能多多关照,等他大了,给他择一户好人家。她想起藤椅毛躁的边缘是如何刺破她的指腹,星河垂地,夜晚的天穹深邃无垠,洪姱的唇舌柔软湿热,细美的齿尖碾过皮肉,将血珠和木刺一并挤出来。那是她生命里众多不曾蒙上阴影的好时光。
“你哥哥知道你偷偷过来吗?”
“他…不知道…”许含玉摇头。失之不可复得,这么多年来,寂寞的情绪驱去复还,俨如蝇狗,紧紧追咬着王姎。陈年旧事稍一想起便痛入心脾,然而有世女在身边,她还远远没有被逼上绝路。这世上没有不死的月亮,她仍然可以得过且过,抽身而出地消遣,并对酒后的事情绝口不提——尽管她离醉倒还差着一大截。
她从来都不爱哥哥。许含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小人得志还是物伤其类,哥哥的墓碑只是王姎生命里残存的遗迹,她不能因为三娘死去而失声痛哭,所以她才会那样反复地悼念哥哥的生平。
许含玉缩在她的怀里,如当年一般生涩又懵懂地亲吻她的脸颊,说“我喜欢嫂娘。”
“小叔叔是不可以喜欢嫂娘的。”姬日妍坐起身,攥住许含玉单薄的手掌,在他掌心吻了一下。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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